彭建華

大丫頭和大小姐,其實是一個人。沒錯,這個人,就是我。
小時候,父親和母親分別“賜予”我的專屬稱呼:大丫頭是父親給我的昵稱,大小姐是母親對我的稱呼。
父親一直這樣叫我,除了正式場合。而母親卻并不經常叫我大小姐,她只在某種特定情況下才會這樣叫。
我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的雅號雖不盡相同,卻都有個“大”字。毫無疑問,這是因為我是他們家里的老大。
不過,大丫頭這個“大”,對于父親來說,也許并不完全是因為排行。母親不止一次告訴我,在我出生時,父親和奶奶欣喜若狂——彭家終于有女兒啦!原來,父親家三輩均只有兒子沒有女兒。在重男輕女思想比較嚴重的北方,他們竟非常渴望生個女兒。一旦如愿,“小丫頭片子”也就變成了“大丫頭”。
父親離世多年后,母親聊起此事仍有這樣猜測。
大丫頭,父親每每這樣叫時,聲音總是充滿慈愛。小時候我喜歡看書,不喜歡做家務事。通常掃地、洗碗等家務,母親分配我們三個子女輪流做。每當包餃子卻是全家總動員,父親負責和面搟皮,其他人負責包餡。這時弟弟妹妹歡歡喜喜圍著父親包餃子。而我則夾著一本書偷偷溜出去,繞到屋后小樹林,坐在窗下石頭上看書。
包餃子,實在太費時間了!其實,我拙劣的溜走術,根本瞞不了父母。只是,他們知道我溜出去是為了看書,也知道我在哪兒,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待到餃子下鍋了,父親便會來到窗前,對著小樹林喊:“大丫頭,吃餃子啦!”我連忙答應一聲,收起書本趕緊跑回家。
我喜歡吃餃子,但我包餃子的技術至今仍很拙劣,這也許與我動手能力太差有關,也許和我包餃子偷懶有關。
媽媽叫我大小姐,通常是在她生我氣時。我嗜書如命,只要書在手,總想一口氣看完。走路看,坐車看,吃飯也看。媽媽會用手指敲敲桌子:“大小姐,好好吃飯!”我一驚,趕緊抬起頭,夾一筷子菜往嘴里扒拉幾口飯。嚼著嚼著,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溜到書上去了。媽媽忍無可忍,提高嗓門大聲斥責我:“大小姐!大小姐!你到底是菜下飯還是書下飯啊?”我只好收回目光,假裝聽話吃飯,算是對媽媽疾言厲色的回應。可有時正看到精彩處,我的眼睛哪舍得離開書?我于是一邊嘴里“嗯嗯嗯”表示聽見了,一邊卻飛快地瀏覽著書上內容。瀏覽完這一段,才戀戀不舍抬起頭專心吃飯。吃著吃著,眼睛卻又瞟向旁邊的書。現在想來,也不知那些書怎么會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沒有書看時,我還是比較勤快的。我喜歡洗衣服,除了洗自己的衣服和被褥,只要有空,我會主動把家里的被褥輪換著都洗干凈。但只要有書看,我就什么都不想做了。有時被褥該換洗了,而我恰巧手里有書,我就會視而不見。如果媽媽沒空,她就會慢條斯理地對我說:“大小姐,能不能放下書洗洗被褥啊?”完全是商量的語氣。
我猜想,爸爸叫我大丫頭,媽媽叫我大小姐,也許與他們各自的原生家庭有關系吧。爸爸出生于山東的窮人家庭,不到16歲就參軍入伍,隨二野部隊南下。解放大西南后,部隊在重慶集體轉業,參加地方建設。爸爸就此認識了正在重慶求學的媽媽。媽媽出生于四川自貢的鹽商大戶人家,家族子女們都按排行被稱為少爺小姐,所以媽媽習慣了這種稱呼。而北方窮人家女兒,一般都是丫頭丫頭隨口一叫,不會稱之為小姐,我想,爸爸或許是習慣了這種叫法。
于是,我就成了大丫頭或者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