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常識斗爭

貝小戎

新年前夕，我們一幫同學和兩位退休教授一起聚餐，一位老師說他患有高血壓，本來是不該喝酒的——他測過，飲酒之后血壓肯定會升高。想一想，這好像是常識：酒精會進入我們的血液，流到全身各處，直沖腦門。但也有專家說，剛開始飲酒的2小時內，血管擴張，血壓會降低，但是4～5小時后，血管重新收縮，血壓會出現反彈性增高。這么說來，那位老師如果自己在家喝酒，然后馬上測血壓，是不會看到血壓升高的，如果在外面喝酒后較長時間再回去測，血壓才是高的。所以教授關于飲酒的常識也不一定正確。

我們經常說“時光飛逝”，這種常識也不科學。意大利物理學家卡洛·羅韋利說：“愛因斯坦說‘過去、現在和未來之間的分別只不過是持久而頑固的幻覺。假如存在一種超感覺的生物，那么對它來說，就不存在時間的流逝，宇宙會是沒有過去、現在、未來之分的一整塊。但是，由于我們意識的局限性，我們只能看到一幅模糊的世界圖景，并棲居于時間之中。”

我們用常識就能解決絕大多數問題，不等于就不需要科學，不需要專家了。鄧肯·瓦茨在《反常識》一書中說，我們傾向于用常識來理解問題，是因為這樣可以把日常生活分割成諸多小問題，它們情況各異，所以我們可以逐個擊破。“當我們讀報紙，試著理解國際爭端這樣的大事時，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利用常識推理來推斷事情的來龍去脈。”

但常識在本質上是碎片化的、不一致的，有時甚至自相矛盾。很多管理學家指出，無論是戰略投資、并購，還是營銷活動，企業的計劃經常失敗。“這些失敗案例無一不是一小撥人坐在會議室里，憑他們自己的常識來預測、規劃或操縱數千甚至數百萬人的行為導致的。”

我們以為有些公司的總裁是商業天才，對經濟趨勢有預見能力，這被視為有領導力。但哈佛商學院教授拉凱什·庫拉納說，公司的業績很少受首席執行官行為的影響，更多的是由行業總體情況或整體經濟環境等個人領導者無法控制的外部因素決定的。“傳統關于成功的解釋之所以基于領導者的帶領作用，是因為如果不借助這樣一個人，我們就無法直觀地理解一個復雜龐大的實體究竟是如何運作的。”

我們的常識是經驗論的、個體化的，科學則是理性、嚴謹，經過科學家集體驗證的。美國心理學家安德魯·斯托曼在《迷人的誤解》一書中說，我們對于世界的直覺往往是錯的，一些人相信“未經消毒的牛奶味道更好，生牛奶比消過毒的牛奶更有營養”，因為巴氏滅菌法是違背直覺的，甚至病原體的存在本身也是違背直覺的。除了牛奶，還有很多食品在送上貨架前都經過巴氏滅菌法（或其他高溫消毒手段）處理，比如啤酒、紅酒、果汁、水果罐頭等，可有些人就是覺得牛奶是一種特殊的食品。

再比如，直覺告訴我們，反復燒開的水不利于健康，曾經沸騰的水晾涼再燒開好像就不新鮮了；而另一個常識是，水一直在循環，我們喝的水可能很古老。

（摘自2024年第1期《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