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沙揀金—記新疆出土的幾件金器

田茹

摘 要：中國黃金文化歷史悠久，黃金作為貴金屬及等價交換物，在人類社會生活中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黃金作為人類最早發現并使用的金屬，其穩定的結構，卓越的延展性、可鍛性，以及絢麗的金色，使其備受人們喜愛。

關鍵詞：考古；新疆；金器；工藝；文化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6.006

《說文解字》中寫道：“金，五色金也。黃為之長。久埋不生衣，百煉不輕，從革不違，西方之行。”黃金，因其特有性質在古時備受人類青睞，它獨一無二的物理與化學屬性，使它在那個時代被賦予了極高的價值。

自青銅時代開始，人們就已經挖掘并利用黃金，同時掌握了包括黃金、銅等金屬在內的冶金技術。公元前3000年左右，歐亞草原的古部族已經有意識地進行金礦的開采并制作黃金制品①。在古代社會，黃金在貨幣、賦稅、賞賜、供奉、贈送、施舍等多種經濟和社會活動中得到了廣泛應用。黃金所擁有的鮮艷光澤和耀眼亮度，以及其卓越的耐用性和延展性，使其成為各種精美首飾和器物的理想材料。

自公元前2000年左右開始，黃金藝術就已經在中國出現，已有4000多年的歷程。在漫長的發展過程中，中國金器與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民族相互交流、交融，在表現上呈現出既一脈相承又多元共存的格局風貌。②在不斷汲取域外文化元素的基礎上，中國金器經歷了各個時期的創新與發展。這些創新和發展不僅體現在技術和工藝上，也體現在文化內涵和藝術表現上。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國黃金藝術逐漸融入了各民族、各地方的文化特色，形成了獨特的黃金文化。③這種獨特的黃金文化不僅彰顯了中國黃金藝術的獨特魅力，也充分展現了中國文化的深厚內涵。

金器的制作工藝十分復雜，需要經過多道精細的工序才能完成。在古代，金銀器的制作往往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因此它們的價值極高，只有社會上層階級才能擁有和享用。同時，金器的制作也是一門高超的藝術，制作出的器物不僅具有實用性，而且極具審美價值。在歷史的不同時期，中亞草原的黃金習俗和藝術逐漸滲透到中原地區，對社會和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起初，黃金被廣泛應用于制作武器、馬具和人身裝飾。隨著時間的推移，黃金在人身裝飾領域的應用逐漸流行④。在戰國時期前后，“黃金之路”已經暢通，為兩地之間的貿易和交流提供了重要的通道。

1977年，新疆烏魯木齊阿拉溝墓地出土了三組金器，分別為獅子形金牌飾、對虎紋金箔帶和虎紋金牌，年代為戰國時期，現收藏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

獅子形金牌飾（圖1），呈長橢圓形，正面可以看到一個獅子，其前腿以平伸的方式呈現，后腿則以反轉的方式進行處理，構建了一個強健有力的獅子形象⑤。在獅子的肩胛和胯部，我們可以觀察到精美的螺旋紋飾，這些螺旋紋飾無疑增加了整個金牌飾的視覺效果。此外，獅子的頸部有精細的鬃毛紋路，這些紋路清晰可見并在頸部和背部交接處向上彎曲，形成半圓形，這種設計無疑極大地增強了整個金牌飾的藝術表現力⑥。

北方草原民族習慣使用的動物形牌飾，主要以北方草原常見的野生動物和家畜為基本，包括虎、鹿、狼、羊和牛等。這些動物是草原生態系統的重要元素，因此被當地人選作牌飾的原型。一直以來，人們都認為獅子是非洲的特產，與新疆地區這個距離非洲較遙遠的地方毫不相干。然而這件動物牌飾的發現，讓人們重新審視了這個觀點。盡管新疆地區從未有過獅子活動的歷史記錄，但這并不代表新疆地區人民沒有接觸過這種強大的食肉動物。

這件獅子形金牌飾的造型讓人感到震撼，獅子身體壯碩，線條流暢，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頸部那濃密的鬃毛，這是獅子區別于其他貓科動物的重要特征之一。專家們一致認為這無疑是一件以獅子為原型的藝術品，這一發現不僅打破了人們對獅子地理分布的固有認知，也揭示了新疆地區與西方和歐亞大陸地區有密切的文化交流。這件獅子形金牌飾的出現，充分證明了新疆的文化多元性，以及其重要的地理位置。

當時，居住在天山山脈東部阿拉溝一帶的草原民族將獅子的形象巧妙地融入了他們的傳統牌飾中，使這些獅子形狀的金牌飾成為體現北方草原民族文化特性的珍貴載體。

對虎紋金箔帶（圖2），獨具匠心地采用了精細的錘揲和模壓工藝，鑲嵌于柔軟的皮狀物上起裝飾作用。金箔帶上運用模壓工藝刻畫出兩只栩栩如生的老虎，這兩只老虎張著嘴巴，瞪大眼睛，注視著彼此。它們的四肢緊緊貼著地面，身體重心降低，仿佛隨時準備撲向對方。尾巴向上翹起，顯得異常機警和兇猛。兩只老虎的耳朵豎立著，仿佛可以聽到對方的動靜，警覺性極高。整個裝飾品設計獨特，工藝精細，形象生動⑦。成年虎具有獨居習性，通常各自占據領地，彼此互不干涉。在發生領地爭奪或配偶爭奪時，它們會進行激烈的拼死決斗以保護自己的利益。阿拉溝地區生活的民族制作的二虎相爭帶飾，充分反映了他們與虎的緊密接觸以及對虎的深入了解。新疆地區古代居民對虎的崇拜似乎是一種傳統，在昌吉州呼圖壁縣康家石門子巖雕刻畫中也可以看到一大一小的兩頭立虎位于一組圖案的中心。

虎紋圓金牌（圖3），采用了先進的錘揲和模壓工藝，其制作精細，獨具匠心。圓金牌的內部利用模壓錘揲法巧妙地制作出一只凸起的造型勻稱且栩栩如生的虎紋，呈現昂首、扭頸、轉身的姿態，準確地捕捉到了虎的靈敏與威武之風。此外，引人注目的虎鬃和虎爪的紋飾細膩入微，虎體上翻轉的翼紋設計更是獨具民族風格，彰顯了時代的特征，是一件工藝精湛、富有民族特色的藝術品⑧。

這件虎紋圓金牌與獅子形金牌飾、對虎紋金箔帶同出土于阿拉溝遺址30號塞人墓葬，墓主人是一位青年女性，她平臥在墓穴，裝飾腰帶的此類圓金牌共有8塊。金牌上威武兇猛的老虎形象，與哈薩克斯坦天山以北伊西克·古爾干地區出土的公元前5世紀至公元前4世紀的塞人飾品“猛虎上山”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塞人統治者崇拜黃金，以黃金飾品入葬，并以此為榮耀⑨。歷史上新疆地區的確有虎生存過，屬于里海虎的一個旁支，被命名為“新疆虎”，但自1916年被斯文·赫定發現以后，就再也沒有人見過，1979年國際保護老虎會議宣布滅絕。

秦漢大一統的建立，推動了金銀開采和制造業的持續發展，進而擴大了金器的使用范圍。漢代，“以金銀為食器可得永生”的觀念逐漸興起，這一觀念導致黃金的地位得到顯著提升，帝王和貴族們對金器的追求與占有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隨著金器制作技術的進步和種類的豐富，黃金制品開始在經濟、政治等多個領域扮演重要角色，其應用范圍擴展至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黃金制品不僅具有實用價值，更被賦予了更多的社會價值，成為社會地位和身份的象征。

西漢時期，張騫作為一位勇敢的探險家，先后兩次冒險出使西域，克服了重重困難和挑戰，成功地開通了一條連接東西方的重要陸上大通道，被譽為“絲綢之路”。這一壯舉不僅極大地推動了中國與世界的交流與合作，也開啟了經濟貿易和文化交流的嶄新篇章。1977年，在新疆烏魯木齊阿拉溝墓地出土了一對漢代駱駝形金牌飾（圖4），駱駝呈臥姿，通過錘揲工藝制成。錘揲工藝是在金屬板上施加力量，以形成各種形狀。這兩件金牌飾，駱駝都為雙峰，雙眼平視，形態平和，設計精細。駱駝的嘴、峰以及腿部均有小孔，背面有銅銹殘留，推測其原為固定在其他物品上的裝飾部件。交河溝北墓地存在用馬或駱駝殉葬的習俗，通常殉葬坑內發現的駱駝尸體呈蜷曲狀態。由于駱駝在古代被視為財富的象征，因此擁有駱駝數量越多的人，被視為越富有。這兩件金牌飾為研究當地古代文化和殉葬制度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⑩。

公元前7世紀，掐絲焊金珠技術在意大利伊特魯利亞人（Etruscan）手中已經發展嫻熟，后來隨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的東征被帶到中亞，阿富汗巴克特里亞黃金冢出土了大量這種工藝的金器。漢代掐絲、焊綴金珠等細金工藝的出現，是當時金器制造的重要成就，應與國外傳來技術有關，這種工藝很快被廣泛應用。新疆焉耆縣發現的漢代金帶扣，其精致程度令人贊嘆，帶扣上的花卉等紋飾均采用花絲掐制技術精心制作而成，其工藝水平之高超，令人嘆為觀止。此外，金帶扣的外沿由花絲和麥穗絲巧妙地結合在一起，形成了極具特色的裝飾效果。以極小的金珠上進行細部裝飾，更增添了整個帶扣的細膩與精美k。新疆地區曾出土了大量反映西域多元文化的珍貴文化遺物，其中一件金帶扣引起了人們的關注。1975年，新疆焉耆縣博格達沁古城黑圪達遺址出土了一件八龍紋金帶扣（圖5），該文物為漢代，現收藏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博物館。該八龍紋金帶扣的主體形態為馬蹄形，扣孔尺寸較小，扣舌長度較短。金帶扣的長度為9.8厘米，寬度為6厘米，重量約為50克。金帶扣是由純金材質通過模壓和錘揲工藝制作而成的，采用了多種傳統工藝，如錘揲、掐絲、鑲嵌、模壓、焊接和珠化等。金帶扣的表面裝飾著精美的紋飾，中心位置有一條大龍和七條小龍，它們在激流漩渦中呈現出群龍戲水、翻騰跳躍的動態效果。這些龍的形象若隱若現，首尾相顧，揚爪擺尾，充滿了動感。龍身部分使用了鑲嵌工藝嵌入了綠松石，使整個紋飾更為突出l。此外，水波紋也是用纖細如發的金絲焊接而成的，這些金絲在紋飾的間隙中綴滿了小金珠，使整個金帶扣看起來更為華麗。金帶扣的前端設有一個環孔，并裝有可以活動的扣舌，用于與腰帶相連接。金帶扣是古代男子腰帶上的金屬括節具，而在漢代以前，該類括節具通常使用青銅材質制成帶鉤。腰帶除了發揮束衣的基本功能外，還是身份、等級地位的標志。正如《淮南子》所言：“滿堂之坐，視鉤而異。”這句話清楚地表達了腰帶從古至今的重要性，它關乎個人的體面。《說文解字》中提到“男子帶鞶（pán），女子帶絲”，其中“鞶”就是皮帶。經過數千年的演變和發展，腰帶已成為中國古代服飾文化中的一道靚麗風景，通常使用玉、金、銀等不同材料進行裝飾，金帶扣主要是權貴階層使用的物品。

八龍紋金帶扣的紋飾分為三層，外層是用金絲編織而成的繩紋邊框，中層是由單根金絲扭結成的正反相扣的“幾”字形紋，內層則為一條平滑的金線紋。整個金帶扣的圖案具有鮮明的立體感和醒目感，以及華貴的裝飾效果，設計精巧，工藝繁復細密，更彰顯了此件金帶扣的精細和豐富飽滿的層次感。金帶扣集成了多種傳統工藝，在漢代金器中獨樹一幟，是一件非常珍貴的藝術精品。同時，金帶扣也展示了古代工匠高超的制作技藝和精妙的設計思路，以及封建貴族奢華的生活。春秋戰國時期，北方游牧民族中此類帶扣較為流行，我國云南、湖南以及朝鮮平壤也發現了類似金帶扣，雖然出土數量較多，但此件金帶扣無疑是最為精美的一件m。

盡管考古學家尚未確定該文物的主人身份以及具體制造地點，但是從其造型和工藝方面進行深入分析，我們能夠清晰地觀察到中西方文化的交融特點及其深厚的歷史底蘊。

唐代之后，金器在多個方面不斷取得突破和進步，包括形態、制作技術和圖案設計等，不僅巧妙地融合了多元文化元素，而且持續推陳出新，將中國古代金器的發展推向了巔峰。宋元以來，金器的制作與使用逐漸變得大眾化、商品化，其濃郁的中國傳統裝飾韻味愈發濃厚。經過各朝各代的不斷演變和傳承，中國獨特的黃金文化逐漸形成，黃金藝術的發展與流變也成為研究中國古代文明發展演進歷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這種獨特的黃金文化不僅代表著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也反映了不同歷史時期的社會文化背景和審美觀念。同時，黃金藝術在制作工藝、表現形式、題材內容等方面也表現出獨特的美學特點和藝術價值，充分展現了中國古代文明的輝煌成就。

金器作為一種貴重的工藝品，其價值不僅體現在藝術、生活和技術方面，也承載了多元文化互動的歷史印記，蘊含著不同信仰、不同語言和不同民族人們獨特的價值觀n，這些元素描繪出了中國金器既傳承優良又多元共融的格局風貌。新疆的黃金藝術作為中國歷史長河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以獨特的絢麗多彩展現出令人難以忘懷的永恒之美。

穿越時空，流傳至今的金器展現了美麗的身姿和卓越的工藝，這些珍貴的藝術品不僅體現了黃金文化的永恒價值，更銘刻了中國歷史文化的記憶，彰顯了傳統智慧的底蘊。這些金器蘊含祖先們的藝術思維和高超技藝，同時也展示了中國古代的科技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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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王方，黃玉潔.金色記憶：中國古代的黃金藝[J].美成在久，2019（2）：6.

③余如波.金光璀璨！國內最大規模金器展亮相蓉城 國寶級藏品亮相[EB/OL].（2018-9-21）[2023-10-23].https：//www.zgm.cn/html/a/2018/0921/166154.html.

④尚玉平，蔣靜.天山古道阿拉溝[J].大眾考古，2019（3）：36.

⑤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新疆通志文物志編纂委員會.新疆文物通志：文物志[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7：493.

⑥黃玉潔.璀璨黃金里的中國史：“金色記憶—中國14世紀前出土金器特展”展品解析[J].文物天地，2018（12）：65.

⑦⑧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新疆通志文物志編纂委員會.新疆文物通志：文物志[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7：4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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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新疆通志文物志編纂委員會.新疆文物通志：文物志[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7：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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