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勒內·馬格利特以其獨特的創作手法和前衛的藝術創作理念,另辟蹊徑地探索出一條獨特的超現實主義道路。不同于《超現實主義宣言》宣揚的那般激進的革命精神,馬格利特展現的是具有思辨意義的圖像藝術。他憑借精湛的寫實技法,重新審視物體之間不同的構成關系,使他的作品極具神秘感和隱喻性。馬格利特以繪畫、雕塑和攝影等多種藝術形式,從不同的角度重構了客觀世界的邏輯關系,使他的作品充滿謎一樣的詩意。他嘗試通過各種途徑來構建客觀事物,以便找尋其中的內在矛盾,為圖像藝術開啟了一扇新的哲學之窗。
關鍵詞:超現實主義;繪畫語言結構;勒內·馬格利特
一、超現實主義的影響
超現實主義的理論受到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影響與啟發,后由安德烈·布勒東加以完善而正式成立。弗洛伊德認為,人的心理包括意識和無意識現象,無意識現象又分為前意識和潛意識。潛意識是人的欲望的實現,是人的內心無法被察覺到的本能沖動。因此,人在做夢時會不由自主地激發潛意識中存在的內容,夢是人在現實世界的心理活動的再現。同時受自動主義的影響,超現實主義將無意識視為一種純粹的、反理性思維的革命。他們反對社會規則的壓迫性,其目標是將人們從傳統思想中解放出來,打破理性思維的束縛,發掘潛意識的精神力量。
在這種環境的影響下,20世紀20年代前后,馬格利特結識了安德烈·布勒東和馬克斯·恩斯特,并加入超現實主義運動。在職業生涯的前期,馬格利特的繪畫風格逐漸脫離對立體主義的平面模仿。受馬克斯·恩斯特和喬治·基里科作品的影響,他開始在作品中引入夢幻環境。
1927年,《受威脅的刺客》的完成標志著馬格利特個人風格的成型。在這幅作品中,戴圓領帽、身著西裝的男性形象首次出現,門前兩個拿著不明武器的“刺客”,室內床上躺著流血的女性和傾聽留聲機的男性形成呼應,門外的人和室內的人以及窗外的三個人形成一種秩序,同時帶給觀者充裕的猜想空間。這使得整個畫面充斥著懸疑和詭異的氣氛。這種看似戲劇性的舞臺效果,可以說是馬格利特對超現實主義風格的最初嘗試。
二、繪畫風格的獨特性
在傳統的西方繪畫語境里,繪畫講究目的性和直觀性,構成關系上講究嚴謹和飽滿,并遵循一定的規律,強調理性。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立體主義和達達主義的出現,對于傳統的批判不斷加劇。以馬格利特為例,他在成型階段前就受到多種風格及流派的影響,先是受到立體主義,然后受印象派浪潮的影響。從他早期的作品可以看出,馬格利特在構建畫面時采取的方式趨于平面化。這與他早期在廣告公司從事設計工作的經歷有一定的關系。1925年前后,馬格利特在看到基里科的作品《愛之歌》后產生濃厚的興趣。這為他打開了新的視野,并對自我風格有了初步的定義。1926年,他完成了真正意義上具有個人繪畫語言的轉變之作《迷失的騎士》。這幅作品以拼貼的方式完成,畫面中出現的騎著馬的人穿梭在幾個“柱子”之間,柱子上長出“樹枝”,騎手和馬不知要去向何方。前景類似于舞臺場景的設計,讓這幅作品充滿謎一樣的趣味。這種“無目的”和“無意識”的畫面構成,使得馬格利特作品的特征幾乎保持著一貫的晦澀難懂。物體之間的安放、并置看似毫無邏輯,表現出馬格利特所獨有的“無序性”的世界觀。
此外,馬格利特的作品里一般不會安置太多的物體。與薩爾瓦多·達利的作品中對物體夸張的扭曲和形變截然不同,馬格利特的作品展現出的是一種一如既往般的詭異和平靜,看似簡單的畫面卻構成撲朔迷離,耐人尋味。不同于常規視域下的視覺規律,馬格利特擅長構建獨特的視覺效果,從而引發對事物根本屬性的挑戰。他堅信,這些看似司空見慣的事物存在著某種聯系,輔以非常寫實的手法,會讓這種神秘感更具直觀性。
三、視覺空間的“不真實感”
馬格利特在評論基里科的作品時說:“夢幻的感覺并不由于變形和歪曲,而是由于不可思議的奇怪并置所產生的沖突?!?/p>
我們熟知傳統西方繪畫注重反映客體,強調真實感;而馬格利特繪畫的目的卻是要強調世界的“不真實”。我們知道三維世界的空間規律,而在馬格利特的畫中,規律則是被用來打破的。
我們賴以生存的經驗世界中,事物的本質和規律是具有其根本屬性的。馬格利特的作品,不禁讓觀者懷疑我們周遭的事物是否具有不同的性質。一種是人工痕跡,另一種是自然形成,都是客觀存在的。他試圖告訴我們人造物與自然物之間的關系,在我們正??梢暤目臻g里,一切都是無法脫離框架的,例如縱深、虛實等。人類本身具備的生理能力使我們已經習慣居住在一個憑借經驗判斷的世界里。他深知這種規律的奧秘,因此創造出大量常見的空曠的環境來放置他想要表達的物體。例如,“大?!迸c“天空”是他畫面中布景常常出現的。又例如“白云”,他會利用重復的手段復制某物,顛覆正常模式下的觀察方式和判斷規律,營造一種看似“真實”,但從現實世界來看是有違客觀規律的情景。
他將這種反常規、反邏輯的視覺空間特點,通過制造多重場景帶給觀者。以“窗戶”和“門”系列為例(圖1),窗戶或門作為主體,門外的空間和門內的空間產生一種割裂感與差異性。他將視覺中心放在主體的內部,內部呈現出“不合邏輯”的場景。這種規律在他的“畫中畫”系列同樣出現。含蓄又隱喻的表達方式,營造出反常規邏輯視野下的視覺規律,特殊的構成關系為觀者帶來深邃且未知的沖擊感。
四、創作形象依據
如上文所述,有趣的是,馬格利特會貫穿著使用同一種元素,并把這種元素作為一種符號,以不同的形態或是狀態,編排在不同時期的繪畫上。例如“窗戶”系列和“門”系列作品,一方面,這些元素的運用包含著他對常見事物的剖析和重新審視;另一方面,他對某些物體的造型有著獨特的審視。馬格利特在相當一部分作品中使用了戴圓領帽、身著西裝的男人的形象,出現的方式多種多樣,例如背對、飄浮、復制甚至解構。
馬格利特有意去規避臉部的形象。例如在他最為出名的作品《人類之子》(圖2)中,人的面部被一個綠色的蘋果遮擋。若要試著解讀這幅畫的意義,實際上很容易聯想到《圣經》中亞當與夏娃的故事。布魯門貝格說“亞當身上的果葉是人類文化的第一件證據”,“果葉”指的正是蘋果葉。再結合這幅作品的名字“人類之子”,觀者可以感受到作品濃厚的象征意味??梢酝茰y出,馬格利特試圖通過這幅畫表達對西方宗教文化的思考。從《愛人》到《禁止復制》,再到《人類之子》等,在其以人物為主體的畫中,他有意增加人物形象的神秘感和未知性,引發觀者揣摩。再比如他對“鏡子”的運用,在《禁止復制》和《被刺穿的時間》中,馬格利特都運用了“鏡子”的元素。鏡子展現的是對現實世界的虛擬成像。馬格利特利用了這一點,描繪鏡子內外的兩端世界,呈現出現實和虛構的對立關系。他將人們所熟知的東西無端地安置,從已知中生成未知,再次強調了他對“神秘感”的詮釋。
五、圖像哲學
從繪畫性來說,馬格利特的作品非常寫實。對于他的繪畫,觀者似乎更加在意這幅畫中令人詫異的內容,因此他的畫不再是“畫”本身,而是圖像語言的模型。維特根斯坦在《邏輯哲學論》中提出,語言不能表現映現自身于它之中的東西。人類對事物的把握和認知是有局限性的。事物在被我們認知的過程中,它的本身,包括附加屬性,是通過我們“人”賦予其意義和定義來認識的。從固有屬性出發,相對于圖像的應用表達能力,語言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因此圖式和語言之間的關系密不可分。語言作為一種抽象的概念,同一個詞語可以指代或是延伸的范圍非常廣泛,例如不同種類的語言及其發音都不一樣,但指代的東西可以是同一個,圖式語言的問題在馬格利特這里得到了新的轉化和討論。
馬格利特作品最具特色的地方在于他將圖式語言的問題可視化了。例如在作品《圖像的背叛》(圖3)中,他有意將物體和名稱區分開來,對語言和圖像之間的關系重新構架,揭示出語言是一種技巧。以畫面中“煙斗”的形象為例,如果未曾見過煙斗,不知道這是什么物品,是用來做什么的;同樣的,如果不認識法語,也不知道這幅畫下端的這行文字是什么意思,因此它就不具備意義。當文字被賦予其意義之后,它才有實際的作用,否則也只是一團呈現曲線的圖像。因此文字是任意性的,不具備獨立性;它又是系統性的,在和發音、圖像共同作用下,才形成了結構,完成“認識”過程的一系列動作法則。倘若把煙斗和文字都歸納為符號,那么煙斗的形象大體上是約等于“所指”的,下方的文字也可指代為“能指”,因此本質上是“能指”與“所指”之間的辯證關系。符號語言和圖像通過具象的方式,把形象在腦中以抽象的形式反映出來,因此我們才知道畫的是什么物品,表達的是什么意思。
??略凇哆@不是一只煙斗》中說,“馬格利特重新打開了圖形詩為其所說事物關閉的那個陷阱”。以“煙斗”為例,這個詞語和發音指代的可以是任何煙斗的形象,當然這個形象是通過文字賦予定義。如果沒有這個賦予的動作,那么這個物品什么也不是。煙斗也不單單只是馬格利特畫面中出現的那一只,何況那只煙斗本身也只是一個圖形圖像。根據這個論述,歸根到底,這個認知過程是我們生存在這個三維世界基礎的學習方式。但很明顯,馬格利特用這種表達方式來告訴人們要具有反常規邏輯的意識。這其實就是一種帶有反思性的哲學思考。馬格利特也是在弱化圖像與文字之間的關聯性,同時也在告訴我們符號圖像學是具有欺騙性的,本質上是喚起我們對現當代社會的思考,打破固有認知和慣性思維,強調理性。如同安德烈·布勒東在《超現實主義宣言》中所言:“我們甚至可以說,在這狂亂的過程中,所有閃現出的圖像看起來就像思想的唯一準則。”將圖像拋給觀眾,設問和思考成為一種新的表達方式、一種相比于聲音和文字更為直觀的沖擊。
六、結語
在馬格利特筆下,空間的作用與內容一樣重要。他強調所有物體背后都有著聯結的屬性。在常規的空間中創造出非同尋常的叛逆關系是馬格利特所擅長的。他利用豐富的表現手段、巧妙精湛的構思,表現十分具有詩意和哲學意味的畫面。
不僅如此,理性與非理性之間的矛盾構成關系始終貫穿著其畫面獨特的結構組織。這得益于他對客觀世界細致入微的觀察和重構,從生活中少有人注意到的細節,再到表現神秘而奇幻的世界觀,馬格利特致力于研究現實世界中復雜微妙的存在關系,并展開獨具一格的思考,使畫面產生一種更為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馬格利特在對客觀世界進行重新安排時,并沒有刻意強調真實性,而是從物體的本質出發。他嘗試探討不同屬性的物質之間是否存在一定的關聯,通過復制、替換等手段,讓生活中原本互不相關或不具備邏輯關系的元素重新建立一種新的聯系。在觀者看來,畫面中所呈現出來的整體邏輯似乎不合理,但又和諧地存在著,事物的根本邏輯完全被顛覆了。這使他的作品形成一種奇幻的、如同夢境一般的視覺效果。馬格利特獨特的繪畫語言結構,從根本上試圖與現實世界形成對立的反差感,實質上是探究人類潛意識的能動性,并對固有思維模式、邏輯和語言模式展開思考。如同他本人所描述的動機那樣:“我們可以在詞和物之間建立新的關系,明確二者在日常生活中一般被忽視了的某些特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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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葉勃凱,湖北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造型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