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無所有 聊贈一枝春

朱本艷

每次和老公回老家，我都會去老街走走。從柏油馬路走到青石窄巷，從落日余暉走到萬家燈火，從車水馬龍走到風煙俱寂。走走停停，一程又一程，跨過三十而立，步入四十不惑，從明眸皓齒、意氣風發走到蒼顏白發、云淡風輕。

老街，隱于古鎮軍店西南角，上倚秀而雅的房山，下臨清且澄的溪水，古樸靈秀。這里的民居大多是明清時期的建筑。青磚黛瓦上，雕梁畫棟間，昔日的繁華富庶依稀可辨。佇立河邊，悠悠的河水從遠處淙淙而下，蜿蜒崎嶇。兩岸楊柳依依，青草漫漫。登臨送目，落日宛如一粒紅豆，冉冉下垂；彩云追月，仿佛馳騁萬里，泛輕舟于天際。山上松柏迎風，濤聲不絕于耳；竹篁交翠，別有一番情趣，使人流連忘返，超然脫俗。

煙火年年，春風送信；泉水泠泠，遠山初醒。是日，天高地迥，和煦的陽光明媚了半城繁華。恰逢周末，我別有閑情逸致，于是乘興踏上了歸程。

自正月初六開學以來，我于三尺講臺，勤勉教學，不敢懈怠。今日得以放飛自我，內心歡喜雀躍，仿佛遠赴人間驚鴻宴。

斜陽若影，步步生輝。輕快的腳步聲穿過弄堂，飄向遠方。我循著舊跡前行，一幅幅淡遠恬靜的水墨畫在眼前徐徐展開：招展的酒旗、閑坐的老人、靜默的石板路、假寐的大黃狗……一切都保持著原來那熟悉的姿態，親切喜人。

心有山水不造作，靜而不爭遠是非。我上春山，慢慢地走，靜靜地看。春風拂過之處，草也青青，木也欣欣，枝頭的點點新綠蓄勢待發。天底下大概沒有人不喜歡春天，沒有人不愛這蘊藏著力量、充滿了希望的季節。且看，那些密密擠擠的花骨朵，在時光的溫床上慢慢醞釀著一世的芳華。有的只有谷粒般大小，單薄且柔弱，它們緊緊地裹著身子依偎在枝干旁；有的漸漸飽脹起來，滾圓的身子里蓄滿了含苞待放的能量。風有約，花不誤，年年歲歲不相負。這一刻，我多么希望逢著，逢著它們生命怒放的絢麗時刻。細細端詳，然而在這春寒料峭的二月里，它們的花期似乎還需要些時日，那就讓我們耐心等待吧。

當一樹盛開的早梅如精靈般突然出現在眼前時，我相信了緣隨天定。我剛好經過，你恰好盛開。人生總會有這樣不期而遇的溫暖充盈內心。它傲然屹立于天地間，孤芳自賞，輕盈柔美的花瓣似雪非雪，輕輕一觸，便翩翩起舞。梅花向來獨來獨往，如一位無畏的勇士，用爛漫的花朵、徹骨的幽香消解了初春的寂寞。開百花之先，獨天下而春。那一抹清麗，那一份孤靜，那一身傲骨，令多少文人騷客心向往之，揮毫潑墨，留下了許多經典的傳世之作。北宋著名詩人林逋更是以梅為妻，享有“梅妻鶴子”的美譽。他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的詩句被譽為千古絕唱。宋末文壇領袖劉克莊因一首《落梅》被廢黜鄉野長達十年之久，但他并未因此疏遠梅花，反而無怨無悔，越發癡迷，先后寫了一百三十余首詠梅詩詞。其迷戀程度可謂癡絕。

這些花兒，一朵有一朵的嬌顏，一朵有一朵的韻味。有的裊裊娜娜，有的羞羞答答；有的憨態可掬，有的嫵媚動人。看看這朵，很美；嗅嗅那朵，很甜。“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告慰遠在他鄉的朋友。我素來有摘花的習慣，每次去郊外、山野，看見盛開的花兒，總是想方設法地帶回幾枝。但今天我忍住了，這早春的第一枝花還是留給更多喜歡它的人吧！

獨有梅花尚知己，不防一醉且同塵。在繁華之外，是誰獨坐幽篁林澗，娉婷于時光之岸？在水湄之間，是誰輕撫絕世琴琶，繾綣于瀟湘溪苑？在群山之巔，是誰漫卷萬壑悠云，葳蕤于山河風月間？人生如寄，最治愈人心的便是這世間的風景。將心放任于天地間，所有的不知所措都能釋懷；所有的兵荒馬亂都化為灰燼。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生活，一半煙火，一半清歡。不是生活不美，而是我們走得太匆匆，喪失了感受美、欣賞美的能力。倘若你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你會發現：路邊那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也能驚艷你的時光。

——選自西部散文學會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