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語 [組詩]

驀景

玉蘭花

仿佛春天卷起了一個褶皺

這個清晨，枝頭剛剛綻開第一個花蕾

那二月的體溫陡然間降了下來

就像一陣風催促著離別

玉蘭花白得令人心痛

她們飄落，承載突如其來的摧殘

那凋落的花瓣，晝夜之間

變成了一場春天的雪

風驟然襲來，人們無所適從

珍珠鳥依舊降臨在去年的那一棵樹梢

云層越來越重，仿佛就要壓彎

這無辜的春天

櫻桃樹

剪一段枝丫，趁櫻桃樹

被冬天凍得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

泥土敞開了胸腔，收容了她

此刻，一樹的繁花燃著天空

從枝條硬生生長出根須

黝黑的土層，找到了花開的命理

寒流蟄伏在山野，沉默不語

微弱的聲音穿過脈絡，像冰層裂開

像春天被掩藏在夢境

櫻桃承載了太多的隱喻

譬如美人、春天、一場熱烈的初戀

但我最想讓那些白色的花朵

盛開一個個故事，漾出人間的蜜

像她紅得透亮的果實

一樹花朵彌補了天空的寂寞

風吹過山坡，櫻桃花撲簌簌地掉落

一雙涌著淚珠的眼睛，徒勞地

訴說自己的宿命

木 槿

像一枚紫色的印章

木槿花悄悄簽署了夏天的批文

季節交出雷雨和陽光

古老的文字，刻出幽深的傷痕

誰也擦拭不掉

木槿盛開，打扮著夏日

但窗前的紫色只是彌補了空洞的蟬鳴

鞭子威嚴，人群默默勞作

木槿花沒有聲音，一場大雨

掛在天空和樹梢

銀杏樹

那些小扇子隨風落下來

秋天也從金色的樹梢上落了下來

一串串描述秋天的詞語

像雨后的溪流，汩汩地涌出地面

秋風收起第一枚銀杏

像稻谷一樣高貴的顏色

從亙古的畫卷落下來。秋光瀲滟

搖曳著夏日殘破的臉

風聲懷揣著雨點，趕路的人群

踩著密集的腳步

秋天從樹上落下來

鳧到水的中央，神色黯然而又慌張

再一次不著痕跡地消失

就像神話的夢境

雪 松

一棵雪松面對另一棵雪松

白茫茫的原野，誰能感覺他們的存在

而那場雪，一直下在心底

往樹上壓，往根下落，往地下飄

每一次想起那場雪，我心底

就顫動不已

一地松針，像被折斷的觸須

那些音符仿佛訴說著一萬年的寂寞

滿眼的白，覆蓋了所有的顏色

明晃晃的傷口，深不見底

風從白皚皚的雪野穿越而來

身上帶著遠方的氣息。雪松沉默不語

冬天凝結了所有悲愴的故事

原來時間停了下來，所有的聲音

靜止在那一片雪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