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志文

彭湃
1923年,海陸豐地區發生百年難遇的風災水澇,以彭湃為首的農會為減輕農民負擔,組織開展減租運動,但遭到以縣長王作新為首的地主豪紳抵制,海豐農會被迫關閉。彭湃繼而發起建立惠潮梅農會,并著手恢復海豐農會,但幾經曲折。海豐農民的減租運動是粵東農民運動由興盛到受挫的轉折,說明必須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通過暴力革命推翻封建地主階級所有制,農民才能得到真正解放。
1923年7月,海陸豐地區發生了百年不遇的重大風災水澇。據農會調查部報告:災區各種農產品損失達90%,牛、豬等家畜損失40%,房屋倒塌40%,約有500至1000人死亡。面對如此嚴重的災害,農民紛紛到農會報告受災情形,咨詢納租辦法。
彭湃領導下的農會一面組織救災,一面開會商討納租辦法。在組織多次討論后,決定實行以下方案:農民最低限度減租七成,收獲未及三成者相應照數減之,全無收獲者則免交。方案經過全縣農民代表大會表決通過。農會開始前期準備工作:派宣傳員到各鄉大力宣傳,用演說和海報相結合的形式解釋減租緣由;通函各區警察,遇農民與地主發生減租糾葛,不得對農民濫用武力;通電全國各團體聲援;通函陳炯明,使其勿信謠言而反對;籌備全縣農民大會。

海豐縣農會舊址
此時海豐縣分成兩大明顯對立的階級,一方是地主階級,一方是農民階級。工人站在農民一邊,商人守中立,土豪士紳、警察、行政官吏等站在地主一邊,學生多出于地主家庭,因減租直接影響其家庭經濟,地主也告誡子女,減租將導致學費難籌,所以學生也站出來反對農會。農會內部也有反對者,如農會執行委員兼教育部主任馬煥新,本是一個熱情肯干的青年,因馬氏家族多地主,其本人也是一個小地主,減租傷害其家族利益,于是借故數日不到農會辦事,后又公然反對“至多三成交納”議決案,農會只得將其開除會籍。
地主階級中的小地主怕事,已經遵照農會“至多三成交納”議決案收租,但大地主們聯合起來反對農會。作為大地主代表的縣長王作新、保衛團局長林斗文、劣紳丘景云等人暗中聯絡各地主,在縣署開會,恢復糧業維持會,密謀反對農會之法,公開指責農會斷“鍋頭戶”后路、實行共產、勾結土匪等“罪狀”,雙方爭斗一觸即發。
保衛團局長之侄林某收租被毆直接激化了農民與地主的矛盾。農會開會討論,認為減租發生糾葛在所難免,擬定于8月15日召開全縣農民大會,在大會中向全體農民詳細報告減租遇到的問題及應對之法。
8月15日清晨,縣長王作新一面命人貼出布告,稱彭湃要造反,鄉民勿為其所惑;一面指派警察到大路口把守,不準農民前來參加大會。由四路奔涌而來的農民,很快將把守警察驅開,將所貼布告扯爛,地主紳士驚恐萬狀,紛紛躲避,街巷店鋪大多關閉。
到中午12點,農民到會者達兩萬余人,農會宣布大會正式開始,首先是彭湃作報告,其后李勞工、林蘇、黃正當、楊其珊、彭漢垣相繼演說,談及農民的痛苦,臺上臺下皆相感而泣,會議結束后,大家高喊“農民萬歲”,把守縣署的游擊隊、警察聽到農民震耳欲聾的喊聲,誤以為農民要來砸場子,嚇得逃跑一空,縣長王作新也逃走。
經過此事,地主階級決定乘虛攻擊農會,從根本上撲滅農會。當晚,王作新召集地主紳士開會,制定了攻擊農會的秘密計劃。8月16日清晨,縣署游擊隊長王益三率300余人,分兩路前后包抄橋東埔農會所在地,抓捕了未來得及逃脫的楊其珊、黃鳳麟、陳夢等25位農會干部,將一切器物搶掠一空,并即刻宣布關閉農會。
彭湃、林蘇、彭漢垣、林沛等10余人逃到大嶂山一座小寺廟里,討論應對之策。彭湃主張招集農民武裝反攻,痛快淋漓地大干一場。彭漢垣認為如此農會可能得不到保存,鑒于陳炯明很佩服彭湃,也想利用農會擴大自己的勢力,建議由彭湃到老隆見陳炯明,向他提出及時釋放被捕農民、照農會議決減租、恢復農會、懲辦王作新等四個條件,前兩點是最基本的,若做不到,再實施暴動。彭漢垣的意見得到大部分人贊同。

從事農民運動時的彭湃
彭湃、林蘇、藍陳潤三人即刻出發赴老隆,到老隆后,經過激烈交涉,陳炯明最終同意為彭湃等人提出的前兩個條件擬電,電文如下:
兇年農民要求減租,事屬正當,業主要求分割,必令農民損失過重。農會提出三成交納,也不能一律如此;應組織農租公判會,業主農民各派代表參加。查邑中最公平者呂鐵槎先生,可請其辦理,至于捕楊其珊等二十余人,查非聚眾擾亂治安,應即省釋,以免地方受害,并函知農會及糧業維持會為要。
彭湃等人認為目的基本達到,于是讓身體不適的林蘇暫留老隆,他和藍陳潤經五華、潮安、陸豐秘密回到海豐。時隔月余,農會剩余成員再相見,感慨萬千,彭湃陳述了老隆之行的情況后,彭漢垣匯報了海豐一月來的主要情況:一、警署和縣公署合力欺壓農民。公平區白水湖農民耕某寺廟和尚的田,和尚與農民因收租發生摩擦,最終四個父老被捕,被迫向縣署、警署先后交納80元及40元了事;二、被關押的農會同志備受折磨。彭漢垣、陳修、志云等人每天有菜有米有錢送過去,但基本被縣署游擊隊長王益三拿去;三、農會表面上解散,實質不散,各鄉每天都有很多農民與剩余農會同志接近,關心農會;四、陳炯明的來電未發生效力,王作新置之不理,陳炯明與地主紳士暗有聯絡,電文只是敷衍農會同志;五、陳炯明的手下黃毅、林樹聲二人主張釋放農民及恢復農會,尤其是后者,與彭湃素有感情,經常去函責罵王作新的不對。
通過相互通報情況,農會決定:一、積極向外募捐,維持獄中農友的伙食,陳炯明已處衰落期,無法指望他釋放農民;二、聯絡林樹聲、黃毅等人做陳炯明的思想工作,拉攏馬育航等中間派;三、彭漢垣等人在海豐暗中聯絡各鄉農友,但不實施暴動;四、彭湃、李勞工去汕頭、香港一帶活動,尋機壯大農會力量。
彭湃、李勞工秘密動身來到香港,找到林樹聲,林屢次發電給陳炯明協助解決有關農民被捕的事,陳不回應。彭、李兩人在港期間抽空跑到香港人力車夫中間去宣傳,這些人力車夫大多是從海豐來的失業農民,對農會極表同情,主動發起募捐,捐得80多元,由彭湃寄回海豐。兩人在香港逗留了一個來月,林樹聲也未能勸動陳炯明,他建議彭湃再跑一次老隆,繼續爭取陳炯明的支持。
于是彭湃、李勞工再次來到老隆。彭湃對農民為何仍未得到釋放發出疑問,陳炯明說這事是自己叔父等人所為,自己鞭長莫及,愛莫能助,過幾天到了汕頭親自再辦。而等陳炯明到了汕頭,卻指責彭湃之前在海豐招集農民去法庭鬧事,使得地主紳士等對農會極度反感。彭湃對陳炯明徹底失望。
農會有些同志至此仍對陳炯明抱有幻想,還期望彭湃與陳炯明一同到惠州,理由是海豐的官紳知道彭湃與陳炯明同行,必然有所忌憚,或對農會作出讓步。但彭湃始終認為:“做農民運動,這些方法是錯誤的,還是要從農民運動的根本方法,發展農民運動去求之才對!”可惜彭湃的意見多數人不主張,彭湃很是無奈。
此后不久,彭湃又發起組織惠潮梅農會,總部設在汕頭,農民運動得以在粵東地區蓬勃開展,影響十余縣,一個多月時間,累計加入的會員有十余萬。陳炯明知道后,為了籠絡彭湃,來電稱中國革命分為武裝革命和文裝革命兩個時期,現處于武裝革命時期,再邀彭湃前去惠州共商“革命”大計。彭湃回電再次拒絕,稱武裝革命時期組織人民是有利于革命進行的,革命若離開大多數人民群眾,一定失敗,現農民事務繁忙,自己無法抽身前去。
一星期后,陳炯明又來一電,說有重要事件待商。彭湃等人覺得此時得應邀了,原因有三:一、不致引起陳炯明懷疑,避免他阻攔農會發展;二、彭湃途經海豐,有陳炯明之請,海豐的地主紳士必定有所忌憚;三、海豐農友來信希望彭湃等人回去恢復農會。
此行,經過彭湃的努力,關押半年之久的20余位同志最終得以出獄。海豐農民知道彭湃回來的消息,歡天喜地,每天都有很多農友過來見他,匯報情況,歸納起來主要有四點:一、農會解散后,第二區(梅龍)的農民,在葉子新暗中組織下,堅持“至多三成交納”的減租,并取得勝利;二、第二區及惠陽方面,仍有暗中加入農會的人;三、農民迫切要求武裝自衛;四、要求即時恢復農會。于是,彭湃召集農會代表開會,在會上通過農會同志被釋的例子,再次指出農民大聯合的重要性,希望農民運動擴大到整個廣東,甚至全國乃至全世界。此時,恢復農會的氣氛逐漸濃郁起來。

惠潮梅農會籌備處舊址
1923年農歷十二月,彭湃等人決定先逐步恢復各鄉農會,再恢復縣農會。1924年2月10日,彭湃應邀見陳炯明,陳開庭、王作新、林卓存等人也聚于此。
王作新指責彭湃搞減租、暴動,太過激了。彭湃反問:本年大風大雨,農民損失嚴重,幫助貧而受損的農民不納地主利息和幫助毫無損失的地主去勒索受災農民,到底誰過激呢?而且農民被捕后,王作新派人到被捕農民家里威脅恐嚇、勒索銀元,王益三也趁機勒索入監費,公平區的農民因還租與地主沖突,被縣署和警署重復罰款,是誰過激呢?林卓存說:“我與你是師生之份,我是你的先生,你是我的學生,情分本是很好的,為什么你在報紙上來罵我呢?”彭湃:“這是笑話了!違背了大多數民眾的利益,就是大逆不道!即父母也不理他三七二十一,何況師生情分!”
彭湃一人舌戰眾地主,彭湃和陳炯明的兩個侍衛完全被彭湃的風采所折服,主動要求加入農會。
為全面恢復農會,彭湃等人加緊籌備,擬定3月17日舉辦農會恢復典禮,并前后演戲三天。

彭湃故居
在農會醞釀恢復期間,地主士紳們早就暗地搞破壞活動。在陳炯明點頭同意解散農會后,21日,王作新大貼縣署布告:
農會是提倡共妻共產,造謠惑眾,前經本縣長解散有案,茲復有不法之徒在外招搖,宣傳農會,實屬不法已極。頃奉總司令面諭克日須將農會解散,如敢故違,定必嚴加究辦,仰各鄉農民知照,……切切此令。
籌備已久的農會恢復典禮被迫取消,再次起勢的海豐農民運動在地方軍閥勢力陳炯明以及地主豪紳們的聯合打壓下夭折了。彭湃、李勞工等人離開海豐,向外發展聯絡,其余留在海豐的同志則轉入地下秘密開展活動。
海豐農民減租運動轟轟烈烈,最終遭受重挫,個中原因值得深思。其一,農會內部未能對減租成數達成真正一致的意見,沖解了減租運動中農民聯合起來的力量;其二,農會領導基本持溫和的運動政策,甚至幻想地方軍閥陳炯明出面協調,彭湃具有武裝反抗地主的想法,革命意識強烈,但他的這種想法在農會領導集體中占極少數,無法得到踐行;其三,地主階級力量過于強大。勢單力薄的農會組織,在地主、官吏、地方軍閥的聯合打壓下,極易遭受摧殘。但是,海豐農民減租運動激發了農民的反抗意識。很多農會組織在地下秘密進行,形散而神不散,彭湃也在不久之后來到廣州,加入中國共產黨,開始了新的工作。當時赴歐留學的周恩來,曾在中共旅歐總支部《赤光》雜志撰文指出:“海豐百萬農民的反抗運動,引起了地主的恐慌……農民是一支龐大的力量,中國農民是可以在不久的將來加入革命戰線的?!币院XS為中心的粵東各縣農民運動,為廣東乃至全國的農民運動的開展樹立了榜樣,從此中國共產黨日益與農民階級這個最可靠的同盟軍緊密結合起來,為取得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最終勝利奠定了力量基礎。
(責任編輯?楊琳)
【本文是2022年廣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重大課題《大革命時期廣東農民運動研究》(2022GZZD06)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