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挑選的

劉穎

蕩 漾

在春天，隨便喊一些小名

野花就從地底冒出來

它們第一次來，就是要住進晴朗的天空

做點有香氣的事

春天有沖動的小動作

動物們聽到信息，從遠古的洞穴里出土

趕來做陽光的鄰居

順便敲敲我們的房門

我們眼神輕捷

落到哪里，哪里就會飛

桃紅的母親在田野里勞作

風吹著我們尚未成為新娘的母親

春天里，所有的道路都取消了規則

在風中蕩漾

孤身一人如同人群，我們不要主張

風一吹就搖晃，就有到處流淌的心

列車駛向櫻花

列車啟動，請坐穩扶好

下一站是一株櫻花

此花來自夢境，自幼練就霧氣的氣息

適合遠觀

開門請當心，切勿擁擠

斑馬線將一直延伸到明年的草芽

請注意后方來車，現在路過蟬鳴寺

下一站是野菊，它姓陶

地雖偏僻，適宜久留

南山在遠處壓住了孤寂

只是露水已重，年輪又深

請攜帶好隨身物品，注意加衣

最后一站是雪花，終點到了

很幸運你還在車上

背靠親人們夜空般的臉龐

玻璃明亮，車速吉祥

列車依然年輕，它在時間中央

像一節來自山洞的歌謠

不久后

它會駛向春天的另一株櫻花

春天挑選的

像野地的小蔥

鳥鳴、氧氣、春天的薄冰都在你臉上閃光

四肢里奔跑著小鹿

瞬間躍進山林，忽又停下

在溪邊看水

你胸膛里涌動一個海洋

珊瑚俊美，魚群珍貴

石頭安靜，時間消失

大白鯨猛然就飛過來

撲殺了月光

孩子，我拿不出更美好的來比喻你

我知道，所有靠近你的

春天都已用心挑選

唯有湖水

一生中，總有一個夜晚從湖水開始

北大川的水搖晃著，看不見的事物在形成

我們也在形成

一群岸上的水藻陷入忽然的朗誦會里

用別人的詞語愛著眼前不能說出的部分

坐在湖邊的幾個人，其實是一個人

一個人對天空、星辰、熱淚的分解

是少年將心中的石子拋向湖心

又在中年的胸口擴散

酒一樣的夜空，低于湖面

又高得不在人間

星星在頭頂，為莫名的淚水搭起天堂

從湖水開始的夜晚才是夜晚

我們的身體帶著它，蕩漾著

越過各自的邊際

進入多年后每一次失神的時候

多年后，我們還坐在凌晨一點的湖邊

在北大川的風里，成為微微顫抖的事物

夜晚，剛剛開始

避 雨

從來都沒有聲響

雨是光著腳的

它來到人間，遇到沉默的事物就拍打

破敗的鳥窩、低矮的草葉、新鮮的墳墓

一一發出忍住的聲音

雨打在我身上，也沒有聲響

我與它是相同的物質

整個黃昏都在下雨

避雨的最好方式是走進雨中

我全身下著雨，世界只剩了水

我在它中央，領著人間的雨往前走

我是雨黑色的核

沙 漏

海灘在黃昏里松弛

我臥進沙里，褪掉殼物質

得到一個輕薄的身體，呈顆粒狀繼續下沉

無限接近自己

沙之外，海鷗空著手

影子也沒帶

寫意的孤獨多么美觀

讓我們擴散的，正是只身這個詞語

對它依賴如同天空需要鳥鳴

大海需要泡沫的撫慰

它又將我們從所有的方向聚攏

沉默地滴落

我們是自己的沙漏

所有的秘密都會過濾掉的

那空空的容器最終裝滿光

而我們已度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