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漢
能夠坦白的是,我原本出身于植物學的習得,中學階段的延續便是跟植物界交往,幾年里,跟植物有關的科目都是我的受教領域,結業后的很長時間里依然沉浸于此。如此,植物的外在生長發育與內在生命的肌理皆爛熟于心。這里有著一種神秘力吸引著我。隨著詩的習得,它們自然也成為一個關注界域。但我多年來一直沒有觸動這個題材,其中的原委恐怕是個轉化能力的問題,或者說還是詩意的發現與詩性凝聚力的不自信。
馬利坦有言:只要一涉及美,被人們觀察到的首要事實就是自然與人之間的一種相互滲透。而且,它們被神秘地混合在一起。的確如此,就在前不久的狄蘭·托馬斯詩歌的研讀時段,被其生命的發現與鋪展而激發與催動,來自植物的生命密碼與秘密洶涌而來,恰與審美契合而昭顯詩意,句子紛至沓來,不得不錄之。回首,它們便存于手稿中。以至于謄錄、增刪、調整與打磨,方成為現在的樣態。
此刻,面對植物的一切,我凝視、想象它們的外在與內在生命的神秘,一種榨取心驅使著,自然那是一個審美性獲得的初心,其結果是形成了屬于詩的東西。然而,當詩涌現——顯然是緣于植物的一切——詩便是自由的,它擁有著自己的美與生命,并不受制于任何外在因素的指定與被形成——即便在詩人來講要依賴描述的一切,而詩是游離的。這對于詩人而言是一種瞬間領悟與捕捉,在閱讀者那里這是一個領受的緣分。
回顧詩歌史,詩人們面對植物界,所給予的最大想象幾乎都在其外部形態,或者說讓植物附庸于人的生命與情感期許,斷無尋覓植物的內在生命秘籍與神奇。不啻說,這是一個詩學拓荒地——由此而來的寫作則擁有著極大的審美可能。
面對這組詩,或許會有詩意不足或提升不夠的存疑,這皆緣于面對植物界,其內在生命發生與發展中,有著頗多的節點與獨有的征兆,它們所發生的神秘變故融于諸多概念之中,而若要引入審美頗為不易,唯有小心翼翼地揭示與釋放。如此,頓悟與感受并行,已經在述說的同時契入而成為一個全息景觀,無需另取一個節點——不妨說,在這里,抒情已經讓位于偏于理趣的智性、本分而低調的敘述。
同樣,等待詩的到來是一個不由自主的忐忑,哪些句子到來,或它們以什么樣的形態出現,并不以詩人的意志轉變——不妨說,這時候,唯有聆聽與接收。那么最終的詩的內在張力和語感自有其宿命。無論詩人后來的勞作何其辛苦,到頭來還是有一種不可扭轉的絕望。
生命自身原本有趣,植物亦如此。其內部形態與機能自有其奧妙,那份玄奧帶來的審美情態或許有著大美不言的默然,一個詩人能夠體悟出來,以描述乃至訴說也會富有神秘的誘惑。故此,在這些詩里,未必要過多的技藝的渲染與刻意,唯期許一首詩安靜乃至不動聲色地完成。
至于內在經驗的破壁式滲出(盧文悅),在詩里不是沒有,而是更強烈。童年記憶中,常常揣測一片葉子的倏然冒出,那種好奇與神秘曾經讓我著迷,往往猜想它們定然是在樹里寂寞了一個冬季,要出來透口氣了,或者要窺視這陽光的世界。看見樹在長高,總覺得不可思議——顯然,這是被自然(植物)給迷住了。自農學求學始,這一切的神秘方才獲得破解。而長時間以來,依然沉入植物的外在形態與內在生命力的勃發。待有詩性感,已經是醞釀多年后的瞬間噴薄——故而,這其實已經是心血的涌流,“在某種程度上是走進了人的血液之中,并同他一同吐露自己的情懷”(馬利坦)。
在我們的世界,大自然孕育了一切——涵括植物、動物和人,人又衍生出社會。而植物是一切的主導,乃至于可以說,沒有植物就意味著沒有一切。在植物界,無論低等植物還是高等植物,都擁有自己的生命力和神奇的風姿。我們的寫作就意味著在植物那里獲得了尊貴——如此,詩人的寫作便獲得最高的肯定與褒揚——這也幾近于是我的寫作源泉與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