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梨，是我吃過最悲壯的水果

小偉

東北的凍梨實在是太冷峻了，它是一道冷峻的美食，當你第一次接觸凍梨，你會毫不猶豫地篤定它在巫妖王那里有份編制。

它就宛如一個新生的黑洞，渾身透著一股屬于宇宙的無情，你啃它，就像是在吞噬星空。

東北嚴苛的氣候條件造就了一批卓越的食材，這道理有點像陀思妥耶夫斯基于西伯利亞的天寒地凍中寫下《罪與罰》。

凍梨的形成當然也帶著一股悲壯的氣息，比起水果，它更像是某種生命消逝后留下的執念。

當凜冬將至，嚴寒四起，枝頭的梨子也迎來了它的結局，它蜷縮在冬夜，不再謳歌夏天的美好，它看著山下的燈火，卻沒有足夠的膽量去擁抱孤獨，它在夜里逐漸停止思考，直到自己變得一團漆黑。

有人說凍梨的顏色是凍傷留下的印記，也有人說這是梨子幻想自己被大火灼燒，用意志對抗嚴寒，卻身死道消后，交出的最后的波紋。

凍梨的味道不同于普通的梨子，它的汁液甘甜可口，它的果肉入口即化，它沒有普通梨那略顯硌牙的口感，它開始變得圓潤，就像是一個人歷經社會的捶打后，隱藏起了自己真實的性情，從此對所有人笑靨如花。

當你對著凍梨一口下去，一股甜美的果汁立即就竄進你的嘴里，就像是在啃食一個裝滿美汁源的節日氣球，又像是品讀一本博爾赫斯未曾發表的詩集。

你仿佛看見一顆炸彈降解為一朵鮮花——很多人至死都不會明白，為何凍梨宛若惡魔般的外表下，能夠擁有這樣純真的味道。

處理凍梨有一套流程，你不能端著凍梨直接開啃，這根本是在暴殄天物，就像是把古巴雪茄當柴燒。

你首先得解凍，你要將凍梨放在水里，看著它逐漸回暖，直到表面結上一層薄冰，這個過程有點類似于挽留一個將死之人。

然后你要將薄冰敲碎，將凍梨從這永世嚴寒中拯救出來，這時候，凍梨也將變得軟糯，它會像一個被拯救的公主那樣，全心全意地服侍你。

最后你只需要撕開一個小口，慢慢品鑒凍梨的滑潤，果肉會隨著你的口腔動作滑進你的嘴里，它很主動，因為它是在報恩。

在冬天的東北，躲在溫暖的房間中，拿起一個凍梨，輕輕咬開外皮，吮吸著尚且帶著冰碴的果肉，看著窗外并不存在的極光，感受那梨子芬芳的味道，你就墜入無邊的幻想之中，仿佛感覺整個人都變得透徹了。

吃凍梨，你會祈禱日子永遠固定在寒冬臘月，這樣你就能永久性地留在這美妙的一刻。

一句道歉能讓女孩哭泣，一場大雪能讓梨子黑化，凍梨在東北太常見了，冬天的路邊，你隨時都能看見兜售凍梨的商販。凍梨是無數東北人的青春。

下午五點，走出國營廠的大門，隨手買幾斤凍梨，再搞幾瓶啤酒，回到家，打開電視機，癱坐在沙發上，一邊等待著凍梨解凍，一邊看著電視節目，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

我們常說勇于當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但我們仍未知道第一個嘗試凍梨的老鐵，他究竟是抱著尋死的想法，還是早已洞察了這片黑暗之中藏匿著炫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