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朝偉 陳壯

【專題序語】(四川外國語大學翻譯學院教授祝朝偉) 《易經》云: “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文化是一個概念與內涵十分豐富的詞匯,是世界上不同國家與民族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生活方式、行為規范、藝術風貌、科學技術等的總和,也是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之間被傳承、被傳播、被交流、被認可的意識形態。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也就各異。不同文化的交流傳播與互動互鑒是推動人類進步的重要動力。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 , “深化文明交流互鑒,推動中華文化更好走向世界” 。
本期專題精選了三篇文章,從不同方面探討文化譯介與傳播的問題。 《他者、雜糅與翻譯:后現代視域下英漢融合雙關語翻譯研究》針對翻譯研究“文化轉向”及解構主義、后殖民主義、女權主義等后現代文化思潮對“他者”概念認知的變化,結合這種變化導致的兩種類型“他者”的不同境遇與近年來出現的英漢融合雙關語這一新型語言文化現象,探討英漢融合雙關語的特質及對后現代翻譯研究帶來的新思考。文中提出的英漢融合雙關語的“他者性”與“創造性”特質,對人們重新思考翻譯的定義、可譯性和翻譯倫理問題頗有啟發意義。《數字時代公共話語的異化現象探析》對數字技術時代公共領域的公共話語文化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文章在分析公共話語呈現的虛假信息泛濫、過度商業化、觀點兩極化等異化現象的基礎上,剖析了產生這一現象的原因,并提出了有針對性的基本對策,這對我們走出公共話語異化困境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新時代太極拳文化譯介與傳播的意義和路徑》在闡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太極拳豐富文化內涵的基礎上,全面闡述了新時代太極拳對外譯介與傳播的重大意義,并從譯介傳播主體、傳播視角、術語翻譯、譯介策略、譯介方式與翻譯人才培養等方面提出了太極拳文化譯介與傳播的路徑,這對新時代太極拳文化的對外譯介與傳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三篇文章雖研究視角各不相同,但對于人們了解文化差異、深化文化交流互鑒意識大有裨益。
摘要:后現代思潮對異質性、互文性的強調在翻譯研究中掀起了一場全方位的認知革命。解構主義、后殖民主義、女權主義翻譯觀使翻譯研究者開始關注傳統翻譯互動中兩種類型的“他者” :傳統二元等級結構中作為弱勢群體的“他者”和在二元臨界地帶流浪的游離性“他者” 。長期以來,翻譯學界對第一類“他者”給予了充分的關注,但對處于二元臨界地帶流浪的游離性“他者”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作為游離性“他者”在文本層面的典型體現,英漢融合雙關語這一新型雜糅文本逐漸興起并已進入中國大眾的日常生活,卻并未在學界得到應有的關注。該類文本不可通約的“他者性”和“創造性”特質有利于人們重新思考翻譯的定義、可譯性和翻譯倫理問題,為后現代翻譯研究提供新的視角。
關鍵詞: 互文性;差異性;后現代;雜糅文本;英漢融合雙關語;翻譯研究
中圖分類號: H 319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895X(2024)02 ? 0089 ? 10
DOI:10.13256/j.cnki.jusst.sse.240126037
The Other, Hybridity and Translation: A Study on the Translation of
English/Chinese Hybrid Puns in the Postmodern Context
ZHU Chaowei1,CHEN Zhuang2,3
(1. College of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ing,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1, China; 2. Dept.
of English Literature and Linguistics, Bar Ilan University, Ramat Gan 5290002, Israel; 3.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Hubei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Wuhan 430205, China)
Abstract:The emphasis on difference, diversity and intertextuality in postmodern criticism has given riseto an all-round epistemological revolution in the circle of translation studies. As a result, ever-increasingattention has been paid to two types of “others” by scholars from a deconstructionist, post-colonialist andfeminist perspective: the dominated other in the traditional binary-opposition structure and the migrantother in the periphery of binary opposition. The former has arrested due attention in academia whereas thelatter, has largely been neglected for a long time. The emergence of English/Chinese hybrid puns, a newtype of hybrid text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context, however, has forced us toshow concern to the migrant other. The irreducible otherness and creativity in such a type of text can helpus to rethink the definition of translation, translatability, the ethics of translation and other relevant issuesin the postmodern context.
Keywords:intertextuality; difference; postmodern; hybrid text; English/Chinese hybrid puns;translation studies
西方后現代主義思潮對政治、經濟、文學、美學、藝術、歷史、文化等各個領域的研究均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翻譯研究也不例外。國內有關后現代思潮與翻譯研究的文章并不少見,其研究路數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旨在介紹后現代視域下某類翻譯理論及其對中國譯學的啟示[1-5];另一類旨在運用某種后現代翻譯理論探討特定的翻譯現象、翻譯問題或翻譯個案[6-9]。不管是哪一種,均缺乏對后現代背景下翻譯研究之“他者”及其類型的足夠關注,更遑論后現代哲學視域下翻譯“他者”內在邏輯與演化路徑、典型文本與特征及其翻譯等方面的探討。本文在廓清后現代互文性與差異性特征的基礎上,深入剖析在后現代語境下得以凸顯的兩類“他者” ,并重點探討第二類“他者”及其典型文本英漢融合雙關語,以及這類雜糅文本的翻譯為人們重新思考翻譯的定義、可譯性及翻譯倫理問題帶來的新視角。
一、互文性與權力差異性:兩類“他者”的顯身
(一)作為后現代特征的互文性與權力差異性盡管雅各布遜(R. Jakobson)對翻譯有語內翻譯、語際翻譯及符際翻譯之三種劃分,但中西方持續數千年的翻譯實踐及與之相伴的相關論述,卻大多針對的是不同語言之間的翻譯,即語際翻譯。一般認為,翻譯是“把一種語言文字的意義用另一種語言文字表達出來”的活動(《辭海》),因此,人們所談論的翻譯(除非另有說明)均建立在這樣的認知基礎上,即原語與譯入語為兩種彼此相異的語言,其根植的兩種文化亦大相徑庭。隨著翻譯活動的深入開展,不同國家、民族、部落及區域之間的交往得以進行,語言與文化的相互流通也得以深入。中國歷史上的佛經翻譯是此類跨語際、跨文化交流的典范:佛經翻譯將大量佛教概念引入中國文化,部分音譯詞已超越宗教話語領域,進入世俗世界,并滲入中國文化習俗,保存至今[10]。中西歷史上的語言與文化交融并未對傳統的翻譯觀念產生挑戰,翻譯至今仍被視為兩種相異語言(及其文化)之間的轉換。即使到了以語言學范式為代表的“翻譯科學”時期和“文化轉向”之后的翻譯研究時代,這一認識并未改變,翻譯仍然是一種跨越異質語言 (文化)的工具與橋梁。
隨著 20世紀末后現代思潮在整個人文學科的蔓延,以“破碎性” “不確定性” “非連續性”以及“多元性”為特征的后現代思潮沖擊著人們的視野[11],翻譯研究也出現新的歷史轉折,一些先驗性的翻譯預設在合法性上受到質疑與挑戰,其中的兩大源頭就是以德里達(J. Derrida)為代表的解構主義翻譯觀和以霍米·巴巴(H. Bhabha)為代表的后殖民翻譯觀。
對于篤信意義穩定存在、具有本質主義情結的翻譯理論家們而言,德里達的“異延”觀是革命性的,其“符號自指、任何文本都處在空間延展與時間流變”的思想使文本的書寫與其根植的文化走向無限的互文與文本的相互指涉。鐵木志克(M.Tymoczko)在闡釋翻譯的轉喻機制時說到的神話悖論典型地體現了這一思想:如果讀者閱讀到某一神話并想要辨認出該神話的具體版本,明晰該版本具有的歷史作用,那么他必須事先知道這一作為參照源的神話故事,否則他無法識別這一神話的具體版本,但矛盾的是,這一神話故事卻從未脫離于各式各樣的具體版本而獨立存在過。這些相互獨立又相互關聯的版本形成龐大的互文系統,交織在所屬文學及文化體系由不同文學文本、不同文化習俗編織的無始無終、無邊無涯的互文性網絡之中[12]。從理論上說,這一神話也許存在某種模糊的原型,但要尋找一個清晰可辨、確定無疑的源頭,其本身就是一個神話,因為它鑲嵌于整個互文鏈之中,并非以所指的姿態外在于互文鏈而獨立存在。換言之,意義從一開始就是不確定的,根本不存在終極的、超驗式的意義等待譯者去發現并予以再現,因為“異延”先于意義而存在,是意義存在的前提和狀態[13]。
如果說德里達的解構主義翻譯觀充分揭示了意義因為互文而導致的不確定性,那么在霍米·巴巴等人的后殖民翻譯觀的審視下,本質主義翻譯學者所持的意義同一性和統一性幻覺則被消解得支離破碎。后殖民學者憑借其獨特的批評視角,揭示出遭到翻譯研究忽視的三個問題。首先,不同的語言及其文化并非處在一個權力平等的等式上。在翻譯語境中,原語與目標語之間的轉換并非是以中立和客觀為特征的機械的符碼轉換,而是二者及二者所代表的文化權力的角力。權力差異決定了兩種語言及其文化在翻譯互動中的操作機制大相徑庭。其次,目標語文本的影響力并非是單向度的,而是雙向運行的,其對原語與原語文化同樣具有形塑力。第三,在以權力差異為核心的語言、文化及民族的不平等交往中,不存在所謂同質的文本,原語文本在構成之初已不是單一的文本,而是以異質為特征的差異性文本。德里達的“異延”概念告訴我們,同質性的原語文本已經處在所屬詩學系統的無限互文之中。而后,殖民翻譯觀則進一步表明,原語文本其本質是異質性的,其誕生之初就已經鑲嵌在兩種甚至多種詩學系統所交織的、龐大的互文網絡之中。
(二)后現代語境中兩類“他者”的顯身
解構主義翻譯觀使意義的互文性得以凸顯,后殖民翻譯觀則揭示出不同語言及文化之間以權力為核心的差異性。這兩種特性既相互獨立,又彼此交融,二者同時聚焦后現代思潮所關注的“他者” ,使翻譯研究中長期遭到忽略的兩類“他者”躍上前臺。
首先躍上前臺的是傳統二元對立翻譯框架下的 “他者” ,即權力差異話語中處于弱勢地位的非英語文本及文化。這類“他者”的顯身要歸功于韋努蒂(L. Venuti) 。他在《譯者的隱身》一書中坦言,該書的最終目的是要迫使譯者和讀者反思翻譯中存在的種族中心暴力,進而承認非英語文本在語言與文化上的差異[14]。他指出:在不同語言與文化的交流中,英語是一種占據支配地位的霸權語言;相比而言,其他語言與文化則“處于弱勢地位” ,是一個“他者” 。韋努蒂關注的另一個“他者”則是長期處于隱身狀態的譯者。他指出,作者可以通過寫作自由無阻、清晰明確地再現自己內心的思想情感,這是英美文化中通行的作者觀,但這一觀念從兩個方面導致了譯者的隱身。首先,既然原語文本是作者無障礙地表達自己思想情感的結果,那么翻譯就只能是一種“二級再現” (second-order representa-tion) 。其次,為了隱藏這一“二等身份” ,譯者必須讓自己的譯文達到透明的效果,以產生原作者在場的幻象,使譯文被當作原文,被視為原作者對自身意圖無阻礙的再現[14]。如此一來,譯者也就自然而然地湮滅在流暢的文字和作者的身影背后了。因此,韋努蒂呼吁關注“他者” ,倡導以抵制的策略保留原語文本的異質性,使譯者能夠從作者的陰影中走出來,獲得自身獨立的身份。
韋努蒂的權力差異觀及其提出的“他者”概念在殖民語境中愈加明顯,尼南賈納(T. Niranjiana)的研究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尼南賈納指出:英國殖民者對印度法律和文學文本進行英譯,其目的是要將宗主國英國對印度人的形象與身份定位植入印度人對自身形象與身份的認知系統之中;在大英帝國的殖民統治坍塌之后,這種定位方式并沒有消失,而是深深地根植于印度人自身的認知系統中[15]。可見,在殖民地與宗主國之間的翻譯互動中,語言被賦予了濃厚的政治和意識形態色彩,是權力在文化和認識層面的角斗場。為了擺脫英國殖民者遺留在印度國民認識觀中的殖民精神枷鎖,尼南賈納呼吁用韋努蒂所提倡的異化翻譯策略來重新翻譯。不管是韋努蒂所強調的譯者的顯身、 “他者”文本的差異性,還是尼南賈納對被殖民者的關注,他們呈現出來的都是翻譯在權力不平等的二元對立關系中的互動,進而對該互動中處于弱勢的“他者”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在對作者與譯者、強勢文化與弱勢文化、宗主國與殖民地的互動分析中,貫穿這一分析的均是主導與被主導、支配與被支配的文化權力關系。在這一分析中,前者與后者仍然處于兩個相對獨立的詩學、文化與民族體系,所凸顯的只是前者對后者的單向度影響,兩個主體之間雙向流動的互文性或融合性并沒有顯現出來。在后續的后殖民批評中,相關學者把互文性與權力關系相互結合,形成了后殖民理論的另一個獨特視角,也對這一不足形成了彌補。也正是因為這種結合,第二類“他者”才得以顯身并得到學界的關注。這就是處于“第三空間” 、在二元邊界兩邊無限流放而產生的語言與文化的雜糅性(metisses/hy-bridity) 。戴維斯(C. B. Davies)將其稱之為“移民主體性”(migratory subjectivities)[15],生活在
這種雜糅空間的人被稱為“語言與文化的雜糅者” 。在后殖民的特定語境中,這些雜糅者面臨本民族語言與宗主國強勢語言兩種語言,體驗著矛盾、交雜、斷裂與困惑。德·庫蒂夫龍(I. de Courtivron)編撰的《翻譯中的人生:雙語作家的認同與創造》一書典型地體現了這種體驗。該書的撰稿者均為語言與文化的雜糅者。書的前言指出,他們生活在兩種語言空間,學校保留了宗主國遺留下來的教育體制,學校的書籍為他們打開了一個令人著迷的世界,這個世界因為陌生而讓他們無所適從,侵占其民族的宗主國語言加速了他們“童年天堂”的消失,使他們對之持一種矛盾的態度。這種矛盾與困惑甚至進入了他們的家庭生活,因為他們的父輩并未經歷如此巨大的語言(文化)裂變,導致他們與自己的父輩產生了語言與文化的疏離。其結果,他們最終選擇自我沉默[16]。除此之外,在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之中,這些雜糅者使用著不同的語言,因為與自己的民族語言相比,強勢語言為他們打開了不同的世界,賦予了他們不同的社會地位。這種被作家德賽 (A. Desai)視為“精神分裂”的矛盾體驗[17],在阿爾及利亞作家德耶巴(A. Djebar)的文章中得到了呼應與認同:“這樣的困惑,我曾深刻地體驗過。 ”[18]
總體而言,解構主義的互文性與后殖民批評的權力差異性相結合,使兩種類型的“他者”得以顯身。第一種是在權力二元結構中被壓制,處于弱勢的一方,包括譯者、弱勢文化與被殖民者等;第二種則是流浪于這些二元結構中間地帶的語言與文化的雜糅者。后殖民翻譯理論家們想要做的,不僅是揭露宗主國如何通過語言與翻譯侵略被殖民者,他們更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翻譯用作解殖民的鋒利武器[15]。這就要求我們,除了要將“他者”意識植入我們的認知框架以外,還要持續關注這兩類“他者”顯身的狀況以及顯身之后他們為翻譯研究提供的新的思考。
二、聚光燈與流放者:兩類“他者”的不同境遇
擁抱差異和彰顯差異是后現代批評高高飄揚的旗幟。盡管上述的兩類“他者”都打出了“差異性”的旗號,但二者在翻譯研究領域的境遇卻并不相同:一種是聚光燈下廣受關注的“他者” ,另一種則是受人冷待的流放者。
(一)聚光燈下的“他者”
后現代批評的顯著特征之一就是強調多元化與異質性,而要實現多元化,彰顯異質性,其根本條件或內在屬性就是平等性的獲得。無論是為弱勢文化與隱身的譯者爭取顯身之合法權力的韋努蒂,還是倡導解殖民運動、力圖重塑前殖民地民族身份的諸多后殖民學者,其根本訴求都是在作者與譯者之間、不同文化之間、宗主國與殖民地之間獲得平等對話的權力。在傳統的二元等級結構中,多元化的實現過程其實就是該結構中主從雙方實現平等化的過程,而非讓受壓迫一方取代壓迫方,成為新的權力中心。在被巴斯奈特(S. Bassnett)與特里維迪 (H. Trevidy)視為“恥辱的翻譯史”中,弱勢文化的原語文本被譯入強勢語言時,歸化策略將其所包含的獨特文化特征閹割殆盡,導致多元變為一元,異質性變為同質性。后殖民翻譯理論家們在尊重“他者”思維理念的指導下,開始呼吁保存“他者”的異質性,以平等的態度對待其“他者”特征,進而實現多元化和異質化。從結果上來說,他們的目標就是將主導與被主導的關系轉換為平等相處的關系,使強勢文化不再將自己與“他者”文化之間的關系視為“差距”關系,而是“差異”關系。可喜的是,在后現代女性主義翻譯批評中,這種認知上的轉變已經悄然發生。
以兩性平等為最終訴求的女性主義批評一旦與翻譯研究相遇,前者的諸多主張讓翻譯研究學者頗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感覺。后現代女性主義翻譯研究學者西蒙(S. Simon)指出,翻譯與女性具有諸多的不解之緣。首先, “女人”與“譯者”的境遇相似,二者都處于從屬與派生的地位。其次,原作與譯作經常被賦予性別色彩,即原文是男性的、陽剛的,而譯文則是女性的、陰柔的。翻譯領域“不忠的美人” (la belle infidèle)這一具有強烈性別意識的隱喻典型地體現了這種認知[19]。斯坦納(G.Steiner)“闡釋運動”的第二個環節“侵入(ag-gression and penetration) ”所具有的強烈的男性色彩,則更為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家所痛斥[20]。在論述性別與翻譯的關系時,弗洛圖(L. Flotow)也指出,我們的性別身份是由社會與文化所構建的,社會文化對不同性別的群體賦予不同的行為期望,女性群體往往處于次要的地位[21] 。在傳統的翻譯觀中,翻譯往往被視為典型的女性活動,被動性、重復性、再生產性是其典型特征,即翻譯是機械的繁殖,而非創造性的生產活動[21]。女性與翻譯均被邊緣化、他者化。而弗洛圖本人的一段論述則典型地體現了二者同病相憐的關系: “長期以來,人們一直以翻譯設喻,用以描述女性進入公共領域時的所作所為:她們將自己具體而私密、具有性別排他性的女性話語‘翻譯為占主導地位的父權話語。 ”[22]
有鑒于此,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家們提倡在翻譯中使用具有強烈女性色彩的標記性語言,來彰顯女性譯者的身份,改變其在父權語言中失語的狀態。西蒙甚至用“女譯者” (translatress)這一概念來挑戰“ (男)譯者” (translator)所代表的男性霸權[19]。不難發現,在男與女、原作與譯作、創作與翻譯、忠實與美麗這一系列圍繞修辭與性別而交織的二元結構中,存在著一個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家所極力批判的倫理關系:前者對后者具有支配權,后者對前者負有“忠誠”的債務。如果說這種債務是父權社會在歷史發展中構建起來的修辭與性別雙重倫理規范,那么在當前父權社會仍未完全終結的情況下,女性主義的聲音對父權社會男性成員的語言 (修辭)倫理認識觀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呢?
美籍智利裔男性作家多夫曼(A. Dorfman)在名為《流浪的語言重婚者》的文章中分析了男性在這一問題上的認知轉變。多夫曼是英語與西班牙語的雙語使用者,但他總是感覺自己處于流放和壓抑之中,對這兩種語言懷揣非此即彼、相互排斥的忠誠,認為自己是一個犯了重婚罪的丈夫,試圖逃離兩種語言的分裂[23]。女權主義者或許會對此予以口誅筆伐,因為多夫曼表現出強烈的男性中心色彩,其“重婚”的比喻將語言與女性并置,使語言女性化、女性語言化。但如果我們從倫理負債的角度予以考察,就會發現,多夫曼的比喻與傳統比喻在認識方式與態度上是截然相反的。在傳統翻譯與語言的倫理修辭中,譯作負債于原作、譯者負債于作者、 “美麗”的譯文與對原文的“忠實”之倫理規范相沖突。但在多夫曼的比喻中,他作為兩種語言的“丈夫”,總是竭盡全力向兩種語言及其文化保持忠誠[23],即男性對女性負債,此處負債倫理的向度發生了徹底的逆轉。在傳統的父權話語體系中,女性作為“他者”總是被邊緣化,必須借助父權話語才能進入公共領域。正是在這種身份不被認可、總是負債于男性的倫理話語體系中,她們迫切地想發出自己的聲音。隨著后現代女性主義思潮在整個人文學科不斷蔓延,夾雜其中的也有一些激進的女權主義思想。這些聲音都是從女性自身的角度單向發出的,我們可以視為女性的“獨角戲”或“獨幕劇” 。但“語言重婚者”的比喻則是從男性的視角發出的,從倫理負債向度上體現出主動的轉變。如果我們最終的目的是彰顯女性不同于男性的異質性,而不是建立新的等級結構并用女性中心取代男性中心,那么男性在語言與性別倫理認識觀上的這一轉變或許比那些激進的女性主義觀更加有益。
女性作為性別與修辭倫理中的“他者”顯身之后,已經引起了包括男性在內的整個社會的觀念轉變。如果女性“他者”作為一個例子、一個隱喻可以說明,傳統二元結構語境下人們追求多元化、異質性的理念正在逐漸實現,那么我們可以說第一類先隱身進而顯身的“他者” ,即前文提及的二元結構中被壓迫的一方,已經在我們的認識觀念上得到了理解與關注,或者更保守的說,至少在學術研究領域內如此。具體而言,在當代后現代的翻譯語境中,對生活在原作者陰影中的譯者之關注引發并形成了當代譯者主體性研究,摒棄原作中心、關注譯作及其影響滋生了當代描述性翻譯研究。同時,對被傳統文學史遺棄的翻譯文學之關注推動了譯介學的快速發展。可見,對于第一類“他者” ,雖然其關注群體還沒有遍及整個社會,但得到了特定領域一定數量學者的關注,并在這種關注中不斷向前發展。
(二)作為流放者的“他者”
與第一類“他者”相比,第二類“他者” ,即作為流放者的“他者” ,在學界的際遇就不是那么幸運了。雖然同處一個后現代語境中,后殖民與女性主義翻譯理論家也對其給予了一定程度的關注,但就力度而言顯然不如第一類“他者” 。值得注意的是,正是這些處于“第三空間”的語言與文化的雜糅者,這些游離于二元邊界的流浪者,才是后現代思潮備受推崇的對象,是后現代異質性、多元化的最佳代言人。如果我們無視這一群體,對該群體生產的文本采取故意邊緣化的態度,那么,這將是后現代思潮破產的前兆,也是對后現代思潮最大的諷刺。
那么,什么樣的人才是語言與文化的雜糅者呢?我們可以從弗洛圖對性別與翻譯研究的分析中獲得一些啟示。弗洛圖指出,性別與翻譯研究經歷了兩個階段,也可說是兩大范式:第一個范式建立在傳統的男/女二元等級結構基礎之上,其表現是女性主義者在翻譯中極力彰顯女性身份;第二個范式則從 “性別游離性” (gender instability)視角出發,質疑傳統性別兩分的觀念[21]。這種游離性主體與后殖民理論家所關注的“流浪主體” 、文化與語言的雜糅有很大相似性:他們均不屬于二元結構中的任何一級,也不愿意將自己進行非此即彼的定位,而是在無家可歸的旅途中漂泊游蕩。這種狀態在白先勇為自己酷兒題材的小說《孽子》扉頁所題的致辭中表達得淋漓盡致: “寫給那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猶自彷徨街頭,無所依歸的孩子們。 ”[24] 與此類似,阿爾及利亞女作家德耶巴在自己的民族身份和法語文化身份之間游離不定、無所歸依。在文章 《用他者的語言寫作》的末尾,德耶巴就自己的身份進行了自問自答: “我是誰? ”她推翻了自己在文章開頭時的身份界定??“一個用法語寫作的女性小說家” ,重新把自己定位為“一個根植于阿拉伯與伊斯蘭文化的女人” [18]。德耶巴并非拋棄了自己法語文化和法語女作家的身份,而是因為在伊斯蘭文化中,女性擁有兩重身份,一個是“旅客” (passenger)的身份,另一個則是在不同的語言與文化空間中游離不定的穿梭者(one who passesthrough) 。在她看來,新的定位更能體現她自己內心真實的感受,因為她是一個漂泊者(migrant)[18]。
對于這第二類“他者” ,我們除了明確其在翻譯界所受的關注度較低以外,還有一些頗具緊迫性的問題需要回答: (1)除了后現代思潮對異質性的追求這一動因以外,我們為何要關注這種“身份與性別的不穩定性” ? (2)在翻譯實踐中,除了小說類文本中小說角色為隱藏或彰顯自己性別取向而訴諸的語言標記必須予以處理以外,關注這種不穩定性還有何其他的實在意義? (3)除了以比喻的形式彰顯其游離性、中間性和不穩定性以外,有沒有一種具體的文字,其表達形式直接地呈現了這一性質?如果有,我們現行的翻譯倫理該如何回應?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們先扼要地總結一下第一類“他者”的顯身在翻譯倫理中所帶來的變革,那就是以之為中心的討論在學界直接導致了對異化策略的推崇。通過異化策略, “保存‘他者的文化差異既可豐富目的語文化,又可成為對話的前提”[25]。顯然,在翻譯語境中,傳統二元結構里的 “他者”得到了意識上的平等身份。而上述第二類 “他者”及與之相關的一系列問題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我們只要看一看在中國語言與文化語境中新出現的語言現象??英漢融合雙關語,答案或許就會直接呈現。
三、英漢融合雙關語的翻譯及啟示
(一)作為雜糅文本的英漢融合雙關語我們處在一個網絡高度發達、信息傳播異常迅速的年代。人們通過各種媒體平臺進行各種前所未有的交流互動,這種互動在速度、廣度及媒介形式上都不斷沖擊著人類的想象力。此外,這種互動還是跨疆界的互動,它并不局限于單一的語言與文化疆界。如果我們承認這是一個權威遭到消解、經典常被調侃的年代,愿意暫時地把語言民族主義、語言純凈主義放在一邊,那么我們就會留意到,一種新的、極具創造力的雜糅文本正在當下的中國語言與文化語境中悄然形成,即英漢融合雙關語。這種融合或雜糅不是機械地在中文文本中嵌入意義恰當的一兩個英語單詞,或者一兩個英語句子,也不是把英語的句式結構植入中文書寫的遣詞造句中。如果我們將注意力從官方、正統、經典的文學文本轉向包羅萬象的文化與生活文本,就會發現,一種英漢高度融合的雙關語文本已然誕生并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流通,它們具有的創造性和審美性非單一語言創造的雙關語所能取代。
美國瑪氏公司(Mars Inc.)的廣告語“FUN享 M豆 歡聚更盡興”就是典型的例子。這一廣告專為中國區而做,旨在銷售瑪氏的一款桶裝型朱古力豆(M & Ms) 。需要指出的是,這款桶裝型巧克力豆還有一個特點,就是里面的巧克力豆均采用獨立小袋分開包裝,以便購買者與朋友分享。因此,設計者在外部大包裝桶下方專門標出“分享裝”字樣。如此一來,該廣告充分利用英漢融合雙關語的特點,煥發出無與倫比的審美奇效。具體而言, “FUN”諧音中文“分” , “FUN享”即“分享” ,與商品的包裝主題應合。同時, “FUN”本身具有 “歡樂、樂趣”的意思,這與廣告后半句的“盡興”前后呼應。M豆即里面一顆顆的巧克力豆。前半句既可以理解成簡單的“分享 M豆” ,也可以理解為“分享 M豆能夠帶來快樂” ,進而出現后半句 “更盡興”的效果。在漢語或英語單一語言/文化中, “分享” (share)本身或許具有“快樂”的意義,在人們通常的理解中,該行為可以產生快樂和友誼。但這只是聯想意義,是由此及彼的遷移性效果,即它們在出場時間上存在先后順序, “此”與“彼”并非同時在場,融為一體。但在“FUN享”這一英漢融合雙關語中, “分享”與“快樂”同時在場, “此”即是“彼” , “彼”即是“此” ,這是“分享”或“share”在各自單一語言與文化語境中無法取得的共時效果。此外,該廣告詞在聲音上也具有雙語融合的“雙關性” 。就讀音而言,字母“M”在發音中包含兩個音素 [e]和 [m],使該廣告詞前后兩個半句在音節數量上也很對仗,同時在意義上又與朱古力豆(M & Ms)相關聯。王東風在《翻譯與權力》一書的序言中指出: “話語的多價性和多元性是引發翻譯學者們深思和反思的源泉和樂趣,而解構主義的文風就是追求語言的多義解讀。 ”[26]如果說我們曾經理解的雙重書寫、意義多價性是單一語言與文化語境中的多價性,那么現在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則是雙語語言與文化語境中的多價性,即在英漢兩種語言中間游離的文本模式。
該廣告詞并非英漢融合雙關語的孤例。2021年 2月左右,即鼠年跨入牛年之際,很多手機用戶都收到過這樣一條問候短信:“Happy 牛 Year”。顯然, “牛”諧音“New” 。這句問候語同時表示 “新年快樂”和“牛年快樂” 。中國的生肖文化(牛年)與英語的新年問候詩學傳統(Happy New Year)相結合,創造了“New/牛”融合的跨語言雙關語境,使這種創造性文本得以生成。2023年農歷兔年的新年問候語“Happy New Year 兔 You”同樣體現了這一融合創造性特色: “兔 You”既諧音英文的“toyou” ,同時又利用“兔”與“to”的諧音,帶出了農歷的“兔”年。
除此以外,英漢融合雙關語的蹤跡在湖南衛視綜藝節目“新春燈謎會”的燈謎中也能找到。該節目其中一個燈謎的謎面是: “藍色的刀和藍色的槍。 (打一成語) ”謎底為“刀槍不入” 。該謎面和謎底是怎樣聯系起來的呢?從漢語單一語境是找不到答案的。“不入”諧音英語單詞“blue”;“blue”是藍色,藍色的刀與藍色的槍自然可以簡稱“刀槍是藍色的” ,即“刀槍 blue” ,進而指向謎底“刀槍不入” 。主持人隨即又推出一個謎面: “虎穴是什么顏色的? ”謎底為“藍色” ,因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同樣,“不入”諧音“blue”,所以 “虎穴”自然是藍色的。我們尚且不討論這樣的謎面與謎底能否納入中國燈謎的范疇,因為其合法性問題在其社會影響力面前是相當無力的。現場觀眾發出的笑聲與我們通過網絡觀看亦能從中獲得的樂趣已經說明,這種雙語融合的雙關語已經生效。它們通過實體廣告、手機通訊以及網絡媒體向大眾傳播,其流通速度與廣度都是書籍等傳統媒介所無法匹敵的。此類例證在生活中還有很多(見表 1) ,說明這種處于英漢兩種語言與文化傳統之間的雜糅文本已進入中國大眾的日常生活中,成為一種文化消費品。
后殖民翻譯理論家與女權主義翻譯理論家都看到了在宗主國與殖民地、男性話語與女性話語之間游離的雜糅主體,但他們大多的精力都傾注于重新平衡這一相互對立的二元結構,使雙方從支配與被支配、中心與邊緣的倫理關系轉變為平等并置的倫理關系,導致這類雜糅文本在他們的討論中處于相對邊緣的狀態。但在中國當下的語言文化語境下,對此類“他者”性文本探討的意義反而會凸顯出來,因為不難想象,隨著中國語言文化與其他語言文化的進一步交流,類似現象會越來越常見。而且,在中國語言文化語境下產生的此類文本,對反思現行翻譯定義、翻譯倫理以及可譯性等問題具有更實際的效力,因為它已經躍出了比喻意義上的“中間性” ,即女權主義與后殖民主義視角下的“中間身份” ,而將這種性質付諸于具體的、語言層面的文本實踐。
(二)英漢融合雙關語對翻譯研究的啟示
英漢融合雙關語至少從三方面挑戰了傳統翻譯理念。這首先體現在對傳統翻譯定義的挑戰。奈達 (E. A. Nida)曾說: “能用一種語言表達的東西肯定也能用另一種語言表達。 ”[27] 這一論述預設的前提是所涉及的兩種語言必須是不同的,分別構成原文與譯文這兩個在自身的語言系統內同質的文本。但正如我們所見, “FUN享 M豆 歡聚更盡興”這樣的文本在語言構成上本來就是異質的、雙語融合的。同時,這種異質性不僅體現在英漢兩種語言根據其基本交流意義所產生的奇妙組合,更表現為它巧妙地利用了兩兩組合所帶來的雙關效果,即意義多價性效果。如果是這樣,我們常見的定義??翻譯是兩種語言之間的轉換??是否應該從語言構成這一基本出發點開始加以修正呢?
其次,我們又如何評價這種雜糅文本的可譯性呢?可譯性其實是一個與翻譯定義緊密相連的問題。在原語與目標語應為兩種相異語言這一大前提下,我們或許可以在內容與形式的取舍中達到一定的均衡。但如果用內容與形式的博弈來討論英漢融合雙關語這種雜糅文本的翻譯,現有方法則有點捉襟見肘。因為其語言構成、意義內容、形式表達這三要素是融為一體的,其意義是三者互動生成而非事先存在的。如果“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種單一語言文化語境的雙關使譯者犯難的地方是 “晴/情”在形式與內容上的不可兼得,那么 “FUN享”所帶來的翻譯問題就不止于此了。如果我們把“FUN享”視為原文,那么譯者若要在英文翻譯中實現對等的話,必須考慮三個問題。第一,原文在語言構成上是雙語性的,那么我們在譯為英文時,如何保留這種特質呢?是否該譯為“樂Share”或“Share樂”這樣的形式呢?第二, “FUN”和“享”本身是兩個有獨立意義的詞, “FUN”表示樂趣, “享”表示“享受、享用” ,當“FUN”和“享”結合起來之后(注意其先后順序還不能改變)才生成了“分享”的含義。但 “分享”在漢語中并不一定與“樂趣”相關聯,在感情色彩上它可以是中立的,比如“分享資源” “分享經歷” ,只是客觀地表示共存。但在我們討論的這一文本中,它用本身就具有“樂趣”含義的“FUN”來取代“分” ,使得“分(FUN)享”天然地具備了“樂趣”的含義。所以從這個角度看,FUN(樂趣)生成了“分享” ,而“分(FUN)享”反過來又生成了“樂趣” ,這是符號自身嬉戲的結果。但如果譯為英語(“樂 Share”/“Share樂”,或者 “it is 樂 to share”/“it is fun to 分享”?)之后,這一意義生成過程及其效果則完全消失了。第三,如果說前兩個問題是因為原文本自身的異質性造成的,那么另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就是,當前漢語在以英語為母語的使用人群中的普及度與英語在以漢語為母語的使用人群中的普及度是否相協調的問題。如果在比例上是相協調的,那么無需翻譯,因為既然漢語讀者能理解,英語受眾同樣也能理解。顯然,就目前的形式而言,英漢雙方還沒有達到如此契合的雙語使用程度。由此,這樣的文本有沒有翻譯的可能性成為一個值得翻譯研究者思考的問題,因為這種雙關語的方向性太強了,即它們在很大程度上是以漢語為中心單向發射的。
最后,英漢融合雙關語的出現促使人們重新思考翻譯的倫理問題。第一類“他者”主體的顯身,使我們開始意識到尊重“他者” 、尊重原語文化的必要性。兩種權力不平等的文化在翻譯場域相接觸時,我們呼吁強勢文化與強勢語言放棄自己的優越感,停止種種可能的種族中心暴力行為。很顯然,在這種簡單的二元對立結構中, “他者”就是弱勢語言與弱勢文化。可在英漢融合的雙關語文本中,誰才是“他者”呢?是英語還是漢語?是中國語言文化傳統還是英美語言文化傳統?在英漢融合雙關語中,兩種不同的語言成分并不是機械生成的,也不是隨意拼貼的,而是以創造性的方式組合在一起的,異質語言成分之間是渾然天成、融二為一的,因此其內部根本沒有“他者” 。另一方面,我們在前文已經揭示,這一現象中又并非沒有“他者” 。從語言的構成而言,英漢融合雙關語是一種雜糅文本,其存在就其本質而言是一個不純潔的、游離性的語言整體,因而其本身就是“他者” ,會被具有語言民族主義情節、追求語言純潔性的使用者排擠與放逐。
雖然擁抱差異、彰顯異質性是典型的后現代特征,但由于異質性的想象空間不僅僅局限于二元結構中不平等的兩極,因此后現代思維還應將游移在兩極之間、身份定位不明確的流浪者囊括其中,并加以平等對待。面對這樣的異質性文本,我們現行的翻譯倫理該如何調整呢?這一問題或許不是簡單地保留“他者”特征、盡可能接近原文這樣一句空泛的口號所能解決的。我們需要的或許是一種全新的翻譯策略和翻譯規范,能夠平等合理地看待并處置此類雜糅文本的獨特性和創造性。雖然我們目前還無法提供這一問題的解決方案,但卻不能據此對這類游離于中間地帶的“他者”性文本置之不理、漠然視之。
四、結語
語言是活的,生活在變化,語言也在變化。盡管語用學者在不斷地關注現實中語言的使用,但這種關注卻局限于單一的語言語境,并未考察英漢融合雙關語這類游離于兩種語言之間的特殊語言現象。在當今強調異質的后現代語境下,翻譯研究學者已經率先敏銳地發現了這些具有高度創造性的雜糅文本,此類文本有助于翻譯研究者重新思考諸如翻譯定義、可譯性以及翻譯倫理等基本問題,因而應該引起學界的關注并予以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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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朱渭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