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國的故事（上）

一

古語有云：有鳥飛過的地方就是鳥國，有青草生長的地方就是青草國，有螞蟻爬過的地方就是螞蟻國。非常清楚，這是自有天地以來就有的規律。盡管有時兩個甚至幾個國家的國土會重疊，但絕不會含糊。

據有關部門證實，這青草國竟是一個超級大國：國土遍及大半個地球，國民多得無法統計。呼倫貝爾大草原、科爾沁大草原、錫林郭勒大草原、非洲大草原、美洲大草原，各大山頭就不說了，就是一條無名的小路，只要有一點泥土，都有可能住著數以千計的青草國居民。而單是非洲大草原上的居民數量，就多得讓你十萬個日夜也數不完，一億個日夜也數不完，甚至永遠也數不完。

我是一百零八世青草國國王的朋友，可能因為我年輕，也可能因為我的窗外長滿青草，我又常在窗前吹笛子，以解心中莫名的惆悵，因此學會了青草的語言。當然，也可能因為我是一介草民。青草國國王常邀請我到他的王宮赴宴，與王公大臣們談論時事、藝術、打獵以及魔法，每次都是這樣。久而久之，對青草國的故事我也略知一二了。要知道，他們的故事比他們的國民數量還多一萬倍。

青草國的王宮當然是在草叢的深處，若從天空往下看，人們看到的只是一片普通的草叢，外國人就是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找到入口。但我可以告訴你，入口就在某一片大草叢的下面。起初，那條入口處的小路只有螞蟻般大小，毫不起眼，越往里走，路則越寬，草則越壯，到了王宮附近，草都像參天大樹一樣高大了，那是來回巡邏的士兵草。

這是一座樸素的宮殿，地上鋪著一層細密的青苔，踩上去比地毯還要柔軟舒服。宮殿四壁則是名貴的中草藥，冬暖夏涼，散發出薄荷的氣味。在宮殿的大門兩側，有一副對聯，上聯為 “夢想治國”，下聯為“四海為家”。青草國國王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法典，是青草國立國的基石。

確實，青草國的居民以夢想為生，甚至，因夢想而亡。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他們經常四處漂泊，四海為家。

總而言之，青草國是一個充滿神奇夢想并付諸行動的超級大國。這個超級大國又是一個十分平和的國家，處處鶯歌燕舞，談論藝術和生活。

二

這一天，郵差送來了青草國國王的信，邀請我去王宮一聚。

那時，我正打算遠游，一來長長見識，二來我心里總有一種呼喚，呼喚我遠走他鄉。于是，我決定從青草國開始。我當即啟程。一路上，我欣賞著優美的草原。青草國的居民正在田里辛勤勞動。這是一種真正的美啊！可是，我感到一陣奇怪的風拂面而過，仿佛包含著一種憂傷的情緒，便停下車，向正在勞動的青草老農請教，因為他們的知識是十分淵博的。

青草老農嘆了一口氣說：“先生啊，這股風不是別的，正是我們最尊貴的國王在王宮里悲傷地嘆氣。這口氣飄出王宮，吹過街道，輕輕拂過青草國子民的頭發，就變成了綿延的風。”

這位善良的老農還跟我細說事情的緣由。

原來，這個世界上最龐大的國家有一個奇怪的傳統：歷代國王自小都有做俠客的夢想。國王們可以實現任何夢想，唯獨這個夢想實現不了，因為練武在王族里頭是有失身份的，所以法律嚴令禁止。每逢日落時分，在處理完國家大事后，歷代國王就會走到城堡最高的窗口旁邊，眺望遠方，想起這個無法實現的夢想，發出一次比一次強烈的深沉的嘆息。

我見到一百零八世青草國國王的時候，他還在窗邊，保持著眺望遠方的姿勢，臉上露出憂傷的表情。

他說：“你知道，國王總是身不由己的。”

為了讓他不再憂傷，我說：“不如明天一起帶上豬籠草去打獵，去捉昆蟲？”

他搖搖頭。

我說：“不如明天去海邊一起和水草們捕魚？”

他還是搖搖頭。

我說：“不如明天乘著蒲公英，一起去天上逛逛？”

他還是搖搖頭。過了片刻，他又嘆了一口氣，這口氣真的好長好長，他準備向我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他說：“你知道，很久很久以前，青草國只是一個小國，人口不過幾千，不過那時候的青草國子民都十分高大，像樹一樣，除了喜歡做木匠、釀酒、講故事、研究魔術外，他們還喜歡談論武藝，自創了許多武功。但他們天性是喜好和平的，所以切磋武藝都是點到即止，絕不會有人受傷。那時候，人民安居樂業，安分守己，其樂融融……

“那時候，國王與民眾一樣喜歡武藝，但自從二世青草國國王時代以后，長老們用法律的形式規定國王不準練武。你知道，練武是有失身份的，而且，如果國王熱衷于練武的話，那這個國家注定是要滅亡的。之后的國王就都只能欣賞武藝表演，不能親身參與。久而久之，青草國國王就變成了謙謙君子，青草國也變成了藝術之都，充滿了夢想和光榮。

“幾百年后，六世青草國國王繼位了。”

三

這位年輕的國王似乎與他的前任有些不同，他性情比較豪邁，精力充沛，富于想象。上朝的時候他幾乎從不打哈欠，甚至與朝中大臣稱兄道弟。為此長老們屢次表示不滿。不過總的來說，他還是比較循規蹈矩的，遵守國王的一切禮儀，像所有國王那樣擅長打獵。每當黃昏來臨的時候，他也會像其他國王一樣來到窗邊，眺望遠方，發出深沉的嘆息，一次比一次強烈。

有一天，王宮外面貼了一張國王的圣諭：

“每個人都有一個夢想，每個人都有實現夢想的權利。吾國以夢想治國，天下皆知，莫不稱頌。吾國子民性好習武，為實現這一夢想，發揚光榮的傳統，豐富國民的生活，朕宣布，下月初八始，在京城舉行一次全國性的武林大會！地方各省、各縣、各鎮、各村速速去辦，不得延誤。違者撤職查辦。欽此。”

這一消息迅速傳遍了大江南北，青草國的子民是多么激動、興奮，甚至熱淚盈眶啊，他們莫不稱頌國王陛下的英明，因為他們終于有機會一展抱負了。

人們紛紛聚集京城。京城的客棧住不下了，人們就在京城四周的平原、山谷、河邊、路邊安營扎寨，迎接那個偉大的日子來臨。于是，在京城的周圍，形成了好幾個繁榮的市鎮。據統計，除了老弱病殘的草之外，青草國的居民幾乎全報名參賽了，連一向隱居在深山老林里的各路大俠也紛紛出山，趕赴這一盛宴。

武林大會的日子一天一天接近了，人們的熱情也一天比一天高漲。就在人們的熱情最高漲的時候，那天終于到了。對著下面綠壓壓的，不，黑壓壓的青草國子民，六世青草國國王發表了重要的演說，他說：“廢話少說，馬上開始！”

比武一天進行十場，每場六世青草國國王都會到場觀看。人們看到，他們的國王看得十分認真，這更加鼓舞了參賽選手和觀眾。每天比武完后，國王會在王宮里親自接見得勝者，他會屏退左右隨從，和這些得勝者促膝長談。他仔細詢問這些得勝者的門派，武功的口訣、心法，并請得勝者就他在會場上看得不清楚的招式重新示范一次。

這次武林大會一比就是三十年。

這三十年來，國王每天都在王宮里與得勝者們暢談、切磋。民間有傳言說，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王宮里就會傳出呼呼的風聲，風聲凌厲，聽上去似乎有無堅不摧的力量。有人說是國王獨自在王宮里練武。

后來，這風聲變得平靜、溫和，但仍不可抗拒，仿佛涵蓋一切，人們說：“國王的絕世武功就要練成了。”

終于，只剩下兩名得勝者了，他們都是當今赫赫有名的大俠，分別是東山的君子蘭大俠和西山的鬼針草大俠。“天下第一”的稱號將會在他們兩人當中產生。

真不愧是當今的絕頂高手。兩人從早打到晚，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什么“風吹草低見牛羊”“草長鶯飛二月天”“淺草才能沒馬蹄”“草色遙看近卻無”，這些武林中難得一見的秘技看得人眼花繚亂、目瞪口呆，深深陶醉在武術的至高境界中。太陽下山的時候，比武終于結束了。結果是東山的君子蘭大俠獲勝，西山的鬼針草大俠拉起君子蘭大俠的手，佩服地說：“君子蘭大俠就是當今的天下第一。”

有觀眾說：“這話應該由國王說才對。”

但國王說：“管他呢。”他和君子蘭大俠在王宮里談了三天三夜，據說兩人還秘密舉行了一次比武，但誰勝誰負無人知曉。第二天，一件更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王宮外面貼了一張國王的圣諭，圣諭上說：“君子蘭大俠德藝雙馨，為世間難得之俊杰，朕應當退位讓賢。”

當天晚上，六世青草國國王潛出了王宮，無人知道他的下落。

不久后，人們發現江湖上出現了一個大俠，他武藝非凡，甚至沒有遇到過敵手。他到處行俠仗義，鋤強扶弱。有人說，那位大俠的容貌酷似前任國王六世青草國國王。那人說得一點也不錯，正是六世青草國國王，他現在把自己稱為“青眉”，而人們則稱他為“青眉大俠”。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