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地的生活（組詩）

顧擬

遭遇一場雪

——兼致歐內斯特·海明威《乞力馬扎羅的雪》

雪泥鴻爪。腳印

踏過記憶中的一場雪，

污濁和潔凈，漸漸呈現

一張人生地圖：脈絡清晰，涇渭分明，

凌亂的思緒化成樹狀的怪物，

紛紛從書中走出來。

今夜，南方的叢林

偶然地，突然地，迅忽地……

遭遇一場雪。

剎那間，我在故事里回眸，

仿佛遁入奇跡的門，

乞力馬扎羅，一遍遍講述童話里的愛情。

海叔，你用

一把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有些人會激勵我嚴肅地看待生命。但我若

真的這么做，可能會讓許多人勒頸自戕。”

哦！我……我的海叔……

一場乞力馬扎羅的雪紛紛揚揚。

終于，我要獨自踏著寒冷

回家——

低地的生活

——兼致赫塔·米勒《低地》

陰沉沉的

灰暗的天空，云層堆積。像密不透風的

蛛網，風從一只破麻袋

涌出來，打著尖利的口哨，

左沖右突。恐懼和抓狂。

我決定把你屏蔽。

我決定把他們屏蔽。

我決定把所有人屏蔽。

我決定把世界屏蔽。

我決定把溫暖、熱情、血光

一一屏蔽，連同我自己，以及

那些死掉的：友誼和愛情，花圈的力量。

凹下去，凸出來。

陷在低地的生活培植腐爛的溫床。

至此，你麻醉我，

用一場生死狂歡和激情的盛宴。

語言盛裝許多的皺褶和張力。

缺陷的生活，

低潮層出不窮。

命運

——兼致蘇童《河岸》

不偏不倚。

一條六月的河流，

在烈日的曝曬下，

被一個突如其來的理由

抽干了水……

我學會了轉身。

我練習在適當的時候遺忘，

我低下頭，閉目，思考，

陌生的淚水沿著時光的唇須肆意流淌。

往事，被風吹干。

水草、瓦礫、螺蚌，一條魚的呼吸漸漸沉重，

河堤干裂，留下深淺不一的皺褶。

一條斷裂的河流——

保持人類最初的期待和命運。

致藍湖

——兼致阿貝爾·加繆《快樂的死》

你說，看見了

湖，深藍的——

靈魂伴著一根水草拂動，

由遠及近，從古到今。

此刻，我坐在

十樓的窗口，讀你——

黃昏的雨仍在下個不停，

空氣、插花、午后茶及一碟咸黃豆，

越嚼越有味。

朝向窗口，俯視

你說，就像把身體傾倒然后插進大地。

深藍的湖，

一尾魚朝著遠方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