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自然的觀念：歷史、后果及超越

摘要：威廉·萊斯通過對控制自然的觀念從古代神話到十七世紀以后發展的追溯，揭示了人們對自然的態度經歷了從恐懼到控制的過程。他認為這種自認為能夠駕馭自然的自信過度演化成了一種危險的誤解，直接導致生態危機并引發了科技、人與社會的異化。因此，應通過構建生物共同體，重新審視科學技術、倫理道德的作用實現可持續發展。

關鍵詞：威廉·萊斯；控制自然；自然觀

中圖分類號：B82-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07-0047-04

The Idea of the Domination of Nature： History ， Consequences and Transcendence

— Based on William Leiss’ View of Nature

Liu Yufei

（School of Philosophy and Sociology， Hebei University， Baoding 050224）

Abstract： By tracing the development of the idea of the domination of nature from ancient myths to its development to the seventeenth century onwards， William Leiss reveals that attitudes towards nature have undergone a process from fear to control. William Leiss argues that this self-confidence in being able to master nature has over-evolved into a dangerous misunderstanding， which has directly led to an ecological crisis and triggered alienation of technology， individuals， and society. Therefore， a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should be achieved by building a biological community and re-examining the role of science， technology， ethics and morality.

Keywords： William Leiss; the domination of nature; view of nature

二十世紀末全球范圍內出現了生態危機、環境污染、氣候變化等嚴重的環境問題，引發了人們對人類與自然關系的深刻思考。威廉·萊斯（William Leiss，1939—，以下簡稱萊斯）是加拿大的一位哲學家、社會學家和作家。他以其在環境倫理學和社會哲學領域的研究聞名，他撰寫的《自然的控制》《滿足的極限》等著作對自然與人類的關系問題進行了深入闡述，他的研究涉及生態系統學、資源管理和環境規劃等重要領域。他與馬修·溫克勒合作開發了生態足跡概念，用以衡量人類活動對地球資源的消耗，對可持續性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當今對生態文明建設的高度重視使萊斯的自然觀一直備受關注，大量的文獻分析了萊斯的自然觀。本文旨在解決以下問題：控制自然的觀念經歷了哪些歷史演變過程？控制自然的觀念會導致什么后果？萊斯是如何超越以往控制自然的觀念的？

一、萊斯對控制自然觀念的歷史追溯

控制自然觀念作為社會發展過程中的一種意識形態，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發展的。萊斯從古代神話與宗教、弗蘭西斯·培根與文藝復興、十七世紀以后幾個時期對控制自然觀念進行歷史追溯，揭示了不同階段人們對控制自然的態度的變化。

（一）古代神話、宗教中的控制自然觀念

控制自然觀念的起源之一是古代神話，這個階段主要反映了人們在對自然保持順從的同時，漸生想要通過工具來控制自然的觀念。萊斯認為，“像代達羅斯和流傳在不同文化中的許多神話一樣，這個故事描繪了一種由工具所引起的恐懼和渴求的情緒”[1]23。通過對神話的描述，萊斯強調了人類通過技藝、工具的發展試圖掌握自然界的力量并滿足自己的欲望與需求。此時人們對自然的態度是尊重與恐懼并存的，將自然視為神圣的存在，認為人類需要順從自然的意愿。

控制自然的觀念的另一起源是宗教。萊斯認為，“當前生態危機的根源在本質上是宗教的，要解決它需要的是一種宗教的改革而不是技術的救治”[1]26。在眾多宗教體系特別是在基督教中，人類往往被視為上帝的代表，被上帝賦予了對地球和自然界的統治權。這一觀念潛在地滋生了對自然的控制欲望，這種宗教觀念和實踐反映了人類對自然控制的渴望和努力。然而，這種觀念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對環境的忽視和濫用：宗教傳統中，人類被賦予了“征服自然”的使命，這導致了對生態平衡的破壞和資源的過度開發。在古代神話和宗教中，人們常常將自然界視為神圣的力量，認為自然現象和自然對象具有超自然的屬性。同時，人們相信通過儀式、祭祀和祈禱等方式，自己可以與自然力量互動，并試圖通過這些互動來影響自然現象，以滿足他們的需求和愿望。

（二）文藝復興時期與弗蘭西斯·培根的控制自然觀念

文藝復興時期是控制自然觀念發展的重要階段，這一時期強調人類的智慧和技術能力。萊斯認為在這一時期科學和技術的能力狀況將對我們的未來的本質起著決定性影響[1]7。在這一時期人們傾向于將自然視為一個受人類理性控制的對象，深信科學技術將在未來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決定著人類是否能夠掌握自然界的能力。這一時期的思想家和科學家積極追求知識，試圖通過觀察、實驗和推理來揭示自然規律，揭開自然奧秘，弗蘭西斯·培根（以下簡稱培根）就是其中一位重要的代表。

培根被認為是現代實驗科學的奠基人之一，他提出了一種實驗主義的方法。萊斯認為，“培根的偉大成就在于他比以往任何人都清楚地闡述了人類控制自然的觀念，并且在人們的心目中確立了它的突出地位”[2]。他鼓勵人們親自進行實驗和觀察，而不僅僅是依賴于傳統的學說和哲學觀念。培根還在宗教與科學技術的關系上提出了重要觀點，強調科學技術并不與宗教相抵觸，可以和諧共存，他的這一立場為科學與宗教關系的和解提供了理論基礎。因此，可以說培根開啟了人類對自然的新認知方式，使人們不再局限于傳統的觀念，而是通過觀察和實驗不斷積累知識，為現代科學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三）十七世紀以后的控制自然觀念

控制自然的觀念在十七世紀以后出現了新的轉向，人們對自然的控制觀念更趨向于科學化和技術化。萊斯指出，“人們的關注點從自然是一種奇異的過程和新的力量轉向了發現、研究和形成對人的目的有用的哪些自然力量所依靠的工具和儀器”[1]68。科學與技術的進步使得控制自然的觀念走上了康莊大道。

首先，對科學與技術的崇拜成為控制自然觀念的基礎。隨著科學方法的發展和技術創新的涌現，人們開始相信通過理性的研究和技術的應用，這種信仰不僅推動了科學的快速發展，還引發了工業革命，從而加速了對自然的開發與利用。其次，工業革命引發了大規模的工業化和城市化，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這一變革不僅擴大了對自然資源的需求，還加大了對自然環境的更大程度的控制與利用。然而，十七世紀以后，人們往往忽視了自然界中的生態平衡和相互依存性，導致了生態危機的加劇和環境問題的惡化。

十七世紀以后的工業革命和科技發展推動了自然控制觀念的演進，但在加強對自然資源的控制和利用的同時也強化了對自然的控制，因此這一轉變也帶來了生態平衡破裂和環境問題的威脅。

二、控制自然觀念導致的后果

控制自然的觀念在給人們帶來充足的自然資源滿足人們需要的同時，也帶來了嚴峻的后果，不僅導致了日益嚴峻的自然災害，也導致了科技的異化、消費的異化以及人與社會的異化。

（一）自然災害日益嚴重

控制自然的觀念使人類過度奪取自然資源，導致自然災害頻發。

首先，控制自然觀念的發展導致了大規模的工業化和能源消耗，這使得氣候變化加劇。萊斯指出，“工業發達國家已經過分地耗費了世界的能源和資源，要得到一個更好的環境將會擴大對能源和資源的需求”[1]3。工業化的加速意味著更多的工廠、更多的交通工具和更多的能源消耗，這導致了大氣中溫室氣體的排放不斷增加。隨著氣溫升高，氣候變化加劇，包括更頻繁的臺風、暴雨、干旱和森林大火等極端天氣事件，這無疑加大了自然災害的嚴重性和影響。

其次，控制自然觀念的發展促使人們不斷開發自然資源，資源的過度利用導致了生態系統的破壞。萊斯指出，“嚴重的問題是……一方面是控制自然被設想為充分地開發自然資源”[1]3。過度使用自然資源是對生態系統的一種嚴重侵害，樹木的過度砍伐導致了土壤侵蝕，無節制的水資源開發導致了干旱和水源枯竭，所有這些因素共同作用，加劇了自然災害的嚴重性和頻率，而日益嚴重的資源開發這一過度控制自然的行為，首先破壞的就是生態系統的可持續性。

總之，對控制自然觀念的錯誤認識導致自然資源的極度耗竭和生態系統的崩潰，這直接導致了自然災害頻率和嚴重性的不斷升級。

（二）科技異化日益嚴重

控制自然的觀念促使人類以非理性的方式使用科技控制自然，使得人與科技日益脫節，從而導致了科技的失控。

首先，隨著社會不斷發展的控制自然觀念導致了人與科技的脫節。萊斯認為，“在工業化國家中……深藏著對人掌握科學技術來處理問題的能力的恐懼”[1]24。隨著科技的發展，普通人往往難以理解現代科技的原理和運作方式。科技的復雜性和抽象性使得一般人難以參與科技的發展和創新，最終使人們對科技產生恐懼。這種非理性地應用科技導致科技不再服務于人類的需求，反而成為社會矛盾的源頭。

其次，控制自然的觀念的發展導致了科技的失控。萊斯指出，“人類對技術……人們逐漸地接受了人類創造性的成果，同時又擔心著從它手中爆發出無法控制的邪惡”[1]25。人類為了增強控制自然的能力會非理性地使用科學技術控制自然，不可避免地導致資源枯竭、生態系統的崩潰等問題，于是人們在滿足自身需要的同時擔心著其帶來的危害。因此，科技將其變成了人類的敵對和異己力量，最終導致了科學技術的失控。

總之，科技的異化意味著人們失去了對科技的掌控能力，科技不再為人類的福祉服務，而成為一種不可控制的力量。

（三）人與社會的異化日益嚴重

控制自然的觀念導致了人與社會的異化，控制自然的觀念背后掩蓋著容易被人們忽略的方面，即人與社會的異化。

首先，控制自然的觀念會剝奪人的個性與自主性，喪失理性審視倫理道德的能力。萊斯認為，“個人被剝奪了個性，不是被外部的強制，而是被他們生活于其中的那種合理性……”[1]176。控制自然觀念的錯誤理解會深化社會對個體的特定規范和期望，這些規范和期望在日常生活中被視為理所當然。人們強烈地掌控自然的觀念，使得他們的決策和行為更多地受到外部規范和社會預期的影響，而不是內在的動機和價值觀，從而日益喪失了自主審視倫理道德的能力。

其次，控制自然的觀念會夸大人非理性的欲望與需求，加劇社會分化。萊斯認為，“控制自然在這個意義上曾意味著，由個人或社會集團完全支配一特殊范圍的現有資源”[1]10。在控制自然的過程中，只有少數人能夠獲得科技和資源的巨大利益，從而滿足自身的欲望與需求。而大多數人則處于弱勢地位，面臨著資源匱乏和生存艱難的挑戰。這種不平等現象使社會不平等加劇，導致貧富差距擴大以及社會階層之間的隔閡加深。總之，控制的觀念導致人與社會的異化，使社會變得更加個體主義、并與自然疏遠。

三、超越控制自然觀念

萊斯通過揭示控制自然觀念會產生的后果提出了一系列針對性的解決措施，完成了對陳舊思想的超越，認為人類應該構建生物共同體，理性對待科學技術、重視倫理道德的作用，從而建設可持續發展的自然觀。

（一）構建生物共同體

要解決自然災害日益嚴重的問題，就要構建生物共同體，以整體的利益作為根本追求，實現整體的可持續發展。

首先，應減少資源、能源的浪費與濫用，構建生物共同體。萊斯指出，“難題不僅在于資源的浪費和濫用的程度極大地提高了……威脅到作為整體的人類生物的未來”[1]145。控制自然觀念的錯誤認識導致人們毫無節制地、非理性地使用科技手段開采自然資源，而資源的過度浪費和濫用不僅加劇了環境問題，而且對整個人類生物體系的未來構成了威脅。我們需要采取可持續的資源管理辦法以建立生物共同體得到更加可持續的生態平衡。

其次，應建立全球合作機制，構建生物共同體。萊斯指出，“每一災難或兩次都會造成這個星球現在形成的一切生物生命的毀滅或劇烈的變化”[1]7。災難不僅是一個單一國家或地區所能獨立解決的問題，而是一個全球性的挑戰。因此，國際社會應該積極協作，共同制定和執行應對自然災害的策略和政策，分享災害信息提供救援與支持，以追求全世界人民的整體利益為根本追求，從而實現最大程度地減少災害對人類和生態系統的影響。

總之，應構建生物共同體，高度關注各國的每一場災難，以整體的利益作為根本追求，共同面對全球性挑戰。

（二）理性對待科學技術

要解決科學技術異化的問題，就要理性對待科學技術，重新審視科學技術與控制自然觀念的關系。

首先，應認識到科學技術對于人們控制自然不起主導作用。萊斯指出，“現代科學和技術是控制自然的特定工具”[1]14。科學技術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也不能取代人類的判斷和價值觀。科學技術是由人類開發并運用的，因此它們的應用是有條件與限度的。它們只是一種工具，而不是智慧或道德的替代品。過度神化科學技術，會導致人與科技關系的異化，因此我們不能將科學技術過度神化，而應該保持對其應用的理性和謹慎。

其次，應實現科學技術與倫理的統一，避免將其對立。萊斯指出，“倫理的進步和科學技術的進步不是完全對立的。每一方的價值在某種程度上依賴于另一方的成就”[1]168。倫理的進步和科學技術的進步是相輔相成的，倫理的進步可以引導科學技術的應用朝著更有益于人類和環境的方向發展，科學技術的進步也可以為倫理道德提供更好的工具和解決方案。因此，應統一科學技術與倫理，用倫理指導科技的運用，用科學技術促進倫理的發展。

總之，只有理性對待科學知識，避免其陷入非理性的機巧中，才能正確對待人與自然的關系。

（三）重視倫理道德的作用

要解決人與社會的異化問題，就要重視倫理道德的作用，從倫理道德的角度出發，重視控制自然的觀念。

首先，應認識到控制自然的觀念是生態危機的根源[3]。萊斯指出，“控制自然的觀念是生態危機的最深層的根源”[1]2。萊斯批判了兩種關于生態危機根源的錯誤認識，一是將自然環境商品化的觀點，二是將生態危機的根源歸結于科學技術的觀點。這兩種觀點都扭曲了人與自然、人與科技之間的關系。因此，從倫理道德角度來說，控制自然的觀念才是生態危機的根源，必須轉變這一觀念，以實現人類社會的可持續發展。這一倫理和道德的思考也將引領我們更好地面對當今嚴峻的生態挑戰。

其次，應控制人們的非理性欲望。萊斯指出，“控制自然的任務應該理解為把人的欲望的非理性和破壞性的方面置于控制之下”[1]15。控制自然的實質就是控制人[4]，我們應該更深刻地認識到人類內在的欲望和沖動，以及它們可能導致的消極后果。只有當我們學會控制自己的非理性欲望時，才能實現對自然的真正控制。“自然的解放”實質上是“人性的解放”，應努力將自然的解放與人性的解放相結合，人類才能更好地保護和尊重自然界，實現環境的可持續性和社會的公正。

總之，倫理道德在應對生態危機和改變控制自然的觀念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這是實現可持續發展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關鍵之一。

四、結語

通過分析萊斯對控制自然觀念的歷史來源的追溯，以及控制自然觀念會導致生態危機、科技的異化以及人與社會的異化的分析，得出了萊斯對控制自然觀念的重新闡述。他指出生態危機的根源是控制自然的觀念，并針對社會現狀提出要構建生物共同體、理性對待科學技術并重視倫理道德的解決措施，這也與生態馬克思學對資本主義制度下對自然開發的批判相契合。因此，萊斯的自然觀為生態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提供了寶貴的理論資源，也為國際社會解決生態環境問題提供了新的思路。

參考文獻：

[1]威廉·萊斯.自然的控制[M].岳長齡，李建華，譯.重慶：重慶出版社，1993.

[2]孫悅.從控制自然到尊重自然：威廉·萊斯人與自然關系理論研究[D].南京：南京師范大學，2021.

[3]穆蓉蓉.從控制自然到實現人與自然和諧：讀威廉·萊斯《自然的控制》[J].經濟師，2022（1）：243-244，281.

[4]劉志清，蘇百義.威廉·萊斯對“控制自然”觀念的批判及其生態價值[J].佳木斯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19（6）：20-21，60.

作者簡介：劉宇菲（2002—），女，漢族，河北保定人，單位為河北大學哲學與社會學學院，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