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垂之音

龍少

仿 佛

夜晚新鮮得像顆檸檬

你拉著行李箱走在我左側

綠皮火車呼嘯而過，沒有從我們身邊

帶走一點熱浪。夏日炎炎

月亮還不是一枚出云的指環

我們渴望有一些暴風雪，雨水

或具體的陰影，它們垂下

像盛開的木槿花

橙黃色路面迷失在夜的深處

如徐徐展開的翅膀

我們眼睛綜合了路燈亮起的范圍

酷熱讓我們如同等待澆灌的土地

我們走著，我們知道這個夜晚不是水做的

即將到來的早晨，也不會有露珠

潤濕腳踝，空曠的干燥仿佛風沒有起

樹葉也沒有相互碰撞

低垂之音

晚風清幽，可以聽見絲滑的蟲鳴

月光投過來，像蘇醒后的云

這是月亮借給人間的火，讓行走帶著

朦朧的低垂之音。家人已入睡

輕微的鼾聲是生活編織的線

拽在夢境邊緣。想起白天擦洗窗紗的情景

我們小心翼翼將它們取下

逐一檢查，清洗干凈

再裝回原處，家里的每一扇窗都是如此

仿佛時間就是這樣不停重復著走向遠處

現在，當我沉浸在一片細微的蟲鳴里

風聲響起，帶著垂落的葉子

讓夜晚的修辭如潮汐般柔軟

聽不出悲喜

享受孤獨

享受孤獨，盡管它有時

粗糙得像褪色的壁紙

陽光有做舊的嫌疑，讓影子的舒適度

足夠一只蜂鳥輕快地扇動雙翅

我們慢下來

并不因為斜著腦袋的廣告牌

割草人從我們身邊走過

新鮮的草香從不銹鋼推車里傳來

我們站在河邊，看陽光

如何在一截流水中完成純粹的祭禮

我們也曾這樣穿過城市熟悉的道路

讓忙碌和擁擠成為日常之物

更多時候，我們沒有陪光線走下臺階

沒有觀察一朵云如何從山頂升起

我們從寂靜之外的事物中穿過

像此刻任意一束光線

將自己扔在匆忙的流水之上

堤 岸

一如既往流淌的是傍晚的河水

秋天在挑揀我童年的橡果

鳥鳴經過的地方，薄霧也同樣經過

回憶很慢，我和童年站在同一條河岸

等父母從田野歸來

玉米和大豆正在成熟

使原野成為沉甸甸的畫卷

我年輕的父母，我垂垂老去的父母

像原野中任何一株草木

風劃過他們頭頂，再劃過衣角

他們不曾辯解過什么，仿佛時間

只是他們鋤頭上的日出與日落

當我再次站在河岸

回憶是塊灼熱的焰火

奔跑在風聲之上，我在等一片云朵

幫我拆解思緒的圍墻

布谷鳥

好多年，那個聲音在那兒鳴叫

在麥田和莊園四周的樹上

它們在等待麥子成熟，像真正的農人

我的父母也在等待麥子成熟

成熟使人愉悅

風將一圈一圈的波浪推向更遠處

這是我最早看見的海

在金黃蔓延的五月

布谷鳥信使般的存在

讓蓬勃從更多事物中表現出來

我和伙伴們躺在石頭上

隔著樹影看云

我們和云彩都很年輕

有夏日全部的色彩

布谷鳥的叫聲在周圍編織著淺淺的夢

這是一生最好的時候

麥子是麥子，我們還是我們

如 果

有時，白鷺安靜得像一塊沼澤

和我們一起站在黃昏，留戀光線變奏

帶來的寂靜與遲暮。空氣潮濕

我們不是黃昏的獨特比喻

也沒有被年輕曲譜再次抒寫

時光的舊器皿每次響起

都帶著破碎與重塑

我們在光的邊緣站著，那些從星空出走的

褪色的擺件和鳥群，比我先感知翅膀

愛和樸素的美好對生活的含義

在不提及愛情，你和具體詞匯的時候

夜晚來得這般決絕，讓玫瑰與水草

看不出具體差別，如果月光更緩慢一些降臨

我們思緒如流動的云朵，反復醞釀著體內的藍

午 后

欒樹果實低垂成一尾魚的模樣

讓午后的時間如緩慢的海草

蹲在秋日最低處

我從沙發底下、床底下

茶幾底下，分別找到各種各樣的

恐龍玩具。這是孩子去奶奶家的第一天

家里還繼續保持著這樣一個奇異世界

我將它們裝在盒子里收起來

我知道過幾日它們還會回到沙發底下

床底下、茶幾底下

但現在，盒子像一枚消音器

讓它們安靜地躺下來，融洽相處

傍 晚

傍晚的云朵下還不生長星星碎片

我們順著水流走，并不著急帶走草尖

遲暮的風聲，像帶走這時刻任意一聲鳥鳴

白晝遺忘的詩篇，在天空生出更多綢緞

我們聊到田野里的莊稼

和樹梢上的果實，成熟如一封耀眼的家書

拉近了我們與泥土的距離

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簡單地觀察

周圍事物，沒有這樣

沉靜地站在水流前感受奔跑的孤獨

我的二媽正坐在傍晚的石墩上編麥草

欒樹花從她的頭頂上落下來

我走過他們，像走過一把空空的椅子

他們安靜地相處，讓初秋斑駁得漫不經心

村莊秋日大概是從二媽的手邊開始

麥草翻飛，晚風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