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
木心先生說,沒有審美力是絕癥,知識也救不了。美學教育的衰落,使人們漸漸降低審美能力。
中國古代的人文、藝術、山水、宗教、建筑、器物等,在美學方面之成熟之高雅,一上來就獨步世界。
從十六國一直開鑿到元朝的莫高窟見證了最初的東西方文化融合。1400多年前,隋朝工匠李春建造的趙州橋歷經多次地震、洪災,依然屹立不倒。唐朝時期依雪山而建的布達拉宮在白雪皚皚、藏香彌漫間矗立了一千多年,堪稱建筑藝術與佛教藝術的博物館。無法復制的汝窯天青色釉成為古瓷的至高美學。建于宋朝的蘇州園林,巧妙地把山、水、樹、花、石等自然景色和園林建筑有機結合,任你在任何角度望眼過去,都是一幅絕美的山水畫。中華文化的多元融合在故宮得到圓滿體現,內金水河晝夜不舍,默默訴說著六個世紀以來的人和事……
大周朝諸侯國很傲嬌:你們懂審美嗎?短命的秦朝形成古樸的審美,到了漢朝,則變得典雅大氣,時至今日,漢服依然是被眾人追崇的服飾天花板。
魏晉南北朝,這個被歷史學家唾棄的時代,審美卻開始有了飛躍發展。王羲之的字,顧愷之的畫,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在金戈鐵馬中向死而生,一曲《廣陵散》道盡千年魏晉風骨,震驚世界的龍門石窟、云岡石窟,一刻就刻了幾百年。顧愷之照著曹植的《洛神賦》繪就《洛神賦圖》,使繪畫從此與文學深深結緣。這一切,皆如咣咣驚雷,被一一奉上藝術的神壇。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倉廩俱豐實。唐朝國力達到鼎盛,人們豐衣足食,精神食糧也富裕,個個過得仙氣飄飄,漸漸形成嫵媚絢麗、濃艷豐肥的獨特審美。女人以圓潤豐滿為美,最受喜愛的花是優雅明艷的牡丹,連唐人畫的馬屁股都是強健飽滿的,主打的就是一個性感妖嬈。在《虢國夫人游春圖》里,這一特點尤為明顯。
“美強慘”的宋朝,一掃唐朝的華麗張揚,轉為雅致清淡,不事雕琢,返璞歸真,如小溪流水,不論什么時候欣賞,都能感受到它源源不斷的美。宋詞浪漫絕美,是古代文學桂冠上璀璨的明珠,與唐詩爭奇,與元曲斗艷,既寫風花雪月,亦歌壯志豪情。蘇東坡至今還有眾多迷弟迷妹。宋朝也是最有情調的朝代,連男人都簪花,南宋的臨安城鮮花生意火爆,風俗一直延續到元末明初。《水滸傳》里就有很多梁山好漢簪花的描寫。
宋畫含蓄與清麗并存,于景物花鳥中,輕叩生命的張力,作為美學的基因,已深深植入中國傳統文化之中。直到現在,在各大美術院校學習國畫,也是以宋畫為標準。
宋朝的版畫傳到日本,到了明末清初才形成了浮世繪。梵高收藏了大量浮世繪作品,還用浮世繪作為其畫作的背景圖。莫奈花園里有很多浮世繪的藏品。日本美學的四大概念:物哀、幽玄、侘寂、意氣,全部是從宋朝衍生開花結果。
千年前的宋人把極簡雅致玩得明明白白。茶該怎么品,酒該怎么喝,花該怎么賞,蟹該怎么吃,都被他們做出了一套美學標桿。
他們吟詩作畫,蒔花弄草、圍爐煮茶、新雨聽竹、蓮塘泛舟、山居對弈、飲風酌酒,盡享人世間的千種風情,萬般美好。
陳寅恪說:華夏民族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而造極與趙宋之世。后漸衰微,終必復振。
中國文化的復興應該是全方位的。中國文化中有太多美好的東西需要給國人普及了。
讓傳統之美得到挖掘、傳承、發展,直至永遠。
色
聽媽媽講,爸爸第一次見媽媽,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的確良襯衫。奶奶和姥姥也穿過月白色的斜襟褂子。我一直以為是一種白色,后來才知,它是一種淺藍色。古人認為,月亮不是白色的,而是淺藍色的。清夜無塵,月色如銀,清冷的月光,透著淡淡的一抹青藍,浸潤著文人們數千年的情與愁。
在有人驚嘆日本把藍色做出22種時,殊不知,老祖宗命名的藍色多達90種!這些藍色名稱在《紅樓夢》《天工開物》《本草綱目》等書里都能尋到蹤跡。最美的藍色名字是竊藍。竊,偷竊,偷來一點點藍色,就是淺藍色,淺藍色的天空謂之竊藍,素凈淡遠,亦是古代莘莘學子日常喜歡穿著的顏色。還有盜、小、退,用在顏色里都表示淺色。如盜驪,驪是純黑色的馬,加個盜字,就是淺黑色。退紅,就是粉紅色。多么含蓄內斂的美!
傳統色遍布于詩詞、書畫、史書、佛經、建筑、服飾、器物、飲食中,倘若沒有這些顏色,那該多么了無生趣!
老祖宗眼里,白色不是單一的白,他們還用茶白、魚肚白、原馳蠟象、霜色、象牙白、鉛白等來形容不同的白,連最常見的大米粥的顏色,他們都取名叫米湯嬌。他們用玄、墨、烏、黯、黛、冥、皂等表達不同的黑。國人眼里最不起眼的褐色,居然也有百種之多:磚褐、荊褐、鷹背褐、藕絲褐、麝香褐、檀褐、山谷褐、枯竹褐、湖水褐、鼠毛褐、葡萄褐、丁香褐……
傳統顏色的命名是極其詩意的:玄天、纁黃、暮山紫、海天霞、青粲、芰荷、蒼筤……隨意拿出一個,都美得令人心動。
天地之美是為大美。中國的傳統色和名字是帶了時間、地點、蹉跎和萬物變化的色,是色,又不僅僅是色。他們藏身于天地萬物,每一種顏色都有它的來處與故事,每一種顏色都能找到文人墨客與之作伴:字字入畫,字字如畫。
人們遵循自然規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天色行事,也從中觀察到很多大自然中的顏色。
天色微明,人們去田里干活,發現太陽將要從地平線噴薄而出時,天空呈現出黑中透紅的顏色。古人把這一瞬間的顏色稱之為玄色。玄色,就是一天中的開始。與玄相對的顏色叫纁。太陽要落山時,人們收起農具要回家做飯了,又看到紅黃交織的余光,于是把一天結束時這一瞬間的顏色稱之為纁。在古代大多數的王朝,皇帝祭祀時穿的衣服都是上玄下纁,以表達對天地的敬畏之心。
年輕的詩人王勃站在潭水邊,看到水面的霧氣和落日余暉相互纏繞,給遠山蒙上了一層紫色的面紗,寫就“潦水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上句色淡,下句色濃,被人贊譽寫盡九月之美。
“海天霞”是明朝織染局的一種輕羅,被宮中少女裁做春服里衣。夕陽落在海面上,滿眼霞光萬里,粉紅里透著一點淺橘色,更襯托出少女的嬌俏可愛。
青粲,淡綠色,原為米粒初熟時期的色澤,也是初夏的顏色。淡綠瑩瑩,清香沁潤,帶著滿滿的希望與朝氣,像極了我們每個人的青春。
芰荷,是荷葉的顏色。“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四顧山光接水光,憑欄十里芰荷香。”青綠的荷葉隨風輕舞,粉荷吐蕊暗香浮動,葉底游魚動影,那是盛夏之色。
蒼狼,青色也。蒼筤,是春天初生竹子的顏色。形容天就是倉浪,形容水就是滄浪:“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青梅煮酒,鵝黃淡掃,他們形容顏色都要秉天人合一,對天時地理。
“青梅煮酒斗時新。”看到青梅,便知是春末夏初的時節。“閑倚闌干看新柳,不知誰為染鵝黃。”鵝黃是鵝嘴的顏色,也是小鵝絨毛的顏色,由此可見寫的是早春。《西洲曲》中,“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鴉雛,就是形容女子的黑發如雛鳥的稚色。《紅樓夢》第八十九回中:“但見黛玉身著月白小毛皮襖,腰下系著楊妃色繡花錦裙……”楊妃色,最初是指的荔枝色,因楊貴妃愛吃荔枝,后來干脆稱其為楊妃色。
“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青,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在賈母眼里,遠看像煙霧一樣美的軟煙羅只配用來糊窗戶,還送給劉姥姥一批綾羅綢鍛錦紗。
老祖宗還用顏色區分身份的不同。
傳說黃帝時期就開始把黃色列為皇家專用色,在宋朝,綠色是尊貴的顏色。高嫁著綠,低嫁著紅。所以《知否》里,如蘭嫁的是普通士子,穿的是紅色,明蘭和墨蘭穿的是綠色。
在古代,無論是東方還是西方,紫色都代表著十足的尊貴。清朝皇帝將皇宮稱為紫禁城,西方世界里,紫色是帝王和貴族的專屬顏色,平民是絕對沒有機會穿的。在量產紫色顏料發明之前,沒有哪個國家有財力在國旗上大面積使用紫色。直到1856年,一名化學家在研制抗瘧疾藥時,不小心配出了紫色染料,從此實現了財富自由,紫色也得以走進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