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超
(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建筑學院),陜西 西安 710055)
城市和自然生態系統一樣都是由生物群體和非生物環境組成的一個典型的復雜系統。系統與環境之間的相互作用形成了結構和功能的多樣性、自組織性和高度有序性。系統能量結構和能量功能以及它們與物質、信息之間的相互關系是構成整個生態系統發展演化的最基本規則。
城市空間的服務對象是“人類”這個社會群體,“人”是城市空間結構的靈魂。作為單個個體的人相對于整個社會群體來說并無太大的意義與價值,因此這里所指的“人”是作為社會性存在的群體的人。群體社會生物(自然界包括人類在內的社會生物,如蜜蜂、螞蟻等)的進化與發展及其活動規律都必然符合自然界生態系統構成的基本原則,因此這些原則也就成為城市空間結構生態化模式的基礎性構成及演化規律。
“通訊是社會得以粘合在一起的混凝土”——維納。
群體的行為決定了自身的組織結構,要形成一個統一的組織,就必須使群體的各個個體之間建立密切的穩定的通訊聯系,因此信息傳遞成為聯系系統各部分之間的紐帶,信息聯絡模式主導了群體行為準則,成為群體內在組織構成的最基本規律。
生存競爭是群體等級體系建立的源動力。等級系統是群體成員在群體組成的初級階段,通過你來我往反復多次的交流(威脅、爭斗、妥協、服從)而形成的。一旦等級系統形成,每個個體都讓步于其上級,極少報以敵對,群體組織方式最終形成。群體成員間維持一套“攻擊-順從”的關系,較為普遍的形式是集中式的等級體系,形成線性序列的多重等級:地位較高的個體統治其他所有個體,次高的個體統治除了最高以外的其他個體,最末一個個體處在最底層(見圖1)。伊凡·蔡斯通過對公雞群組織形成的研究驗證了群體等級體系的建立及等級體系能使群體產生更高的整體效率[1]。

當群體組織建立后,系統通過信息聯絡來維持當前的等級體系及限定個體的行為模式,群體內的信息傳遞方式可以是模式的,也可以是非模式的。在模式的情況下,不同類型的信號可以優先傳給特定的個體或類型;在非模式的情況下,一段時間內所有的信號可以隨機地直接傳給靠近信號的任何個體。在非模式網絡,例如魚群和暫時同棲的鳥群,網絡中每節點的弧數提供了社會性的直接測量數(見圖2)。在模式網絡,情況就根本不同了,用相對少的弧可以構建具有多個水平的等級系統,群內協作程度的有效性則大幅提高(如狒狒群等)。

1)社會關系與信息聯絡方式。在原始社會人們只能依氏族血緣關系自然結合。它形成的不僅僅是個血緣群體還是個政治群體、軍事群體。各個家庭、家族可以分立生活但要保持公共財產即“異居而同財”(《禮記·喪服·子夏傳》)[2]。這時期的聚落在經濟上往往是自給自足相對獨立的,是種原始的自然經濟,不同的聚落群體之間有發生沖突的可能。聚落內部的平等與發動對別族聚落的侵奪行為同時存在。但此時仍然有權力現象(等級系統)的存在,這一方面是種群繁衍、素質優化和基因進化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種群內部和外部生存競爭的需要。但是權力的擁有者在物質資料的占有方面與一般氏族成員并沒有多少本質上的差別,聚落內部成員之間是相對平等的。在聚落的內部,各成員形成了以聚落首領為上級,各成員相對平等的行為及信息聯絡方式,見圖3。

部落是母系氏族社會組織最大的血緣集團。由若干個近親氏族所組成,他們的聚居體便是由若干“聚”組成的綜合體,稱之為“邑”。聚之間是并列的關系,“聚”的內部成員與其他“聚”的各成員之間基本不存在交流,他們在生產和生活方面進行平等的協作,這種協作產生的交流基本集中在“頭領”之間或是集體的方式,不同“聚”普通成員之間的聯絡則相對很少。
2)信息聯絡方式與對應的空間結構。人類是群居的社會生物,在其進化過程中形成了更為高效的社會協作方式。原始聚落是城市產生的原點,這些原始聚落具有類似的組成形態,其基本目的在于尋求一種保護自我并有效抵御自然界危險的結構(見圖4)。距今6 000 a左右的半坡遺址及姜寨遺址是原始聚落形態的典型代表。半坡及姜寨遺址住區的外圍都設有寬深各5 m~6 m的壕塹作為防護設施,遺址中心有大廣場,聚居形態呈現向心形的明顯的防御及封閉的特征(見圖5)。廣場周圍分布群聚的房屋,每群房屋包括一座大房子與若干中小型房子,均朝向中心廣場。在人類社會的發展初期,人類相對于自然的力量較弱,群居是人類適應自然進化的表現,原始聚落體現了群體協同組織共同抵御自然危險的更高級的結構和組織方式。

1)社會關系與信息聯絡方式。人類社會的城市并不是人類隨心所欲規劃建設的產物,而是與人類一定階段大量群體活動相適應的結果,群體的行為模式決定城市的結構,當現有的結構與大量群體所表現出的新興行為模式發生沖突時,社會結構必然出現相應的調整從而適應行為模式的轉變。行為模式的轉變最終通過倍增效應放大為社會關系的變革,這種轉變間接與直接地改變了城市空間結構的組成方式及空間形態結構,然而這個過程是痛苦與漫長的。
在中國的氏族制向奴隸制的轉變時代,社會生產力有了長足的進步,手工業從農業中分離出來產生了第二次社會勞動大分工,剩余產品開始出現,氏族集體公有制經濟逐漸讓位于父系大家族私有制經濟。此時社會群體的行為模式以小規模的耕作及局部部落的戰爭為主,帶防御設施的向心形部落聚居結構是與這種行為模式相適應的(見圖6—圖8)。

在封建社會時代,隨著制鐵業的發展及大規模利用,鐵制工具使得以個體家庭為單位的生產能提供剩余產品,成為最有效的勞動組織形式,隨之大規模的耕作出現,因而產品剩余及社會財富進一步地增加。社會組織方面由于剩余產品的增加與集中控制型的階級制度的增強,使得組織大規模的群體活動成為可能。此時期的群體行為模式主要為大規模的戰爭及集中控制下大規模分布式的耕作,從而使得奴隸制時代的行為方式及聚居模式都發生了質的轉變,大量人口聚居的城市開始涌現,城市的結構為適應戰爭及封建集權行為模式的需求形成了從聚落到里坊的轉變,這個過程是循序漸進與漫長的。
劉易斯·芒福德在談到最初城市的逐步形成時說“人類文明的第一次大發展中,情形恰好相反:社會權力不是向外擴散而是向內聚合。……城市便是促成這種聚合過程的巨大容器,這種容器通過自身那種封閉形式將各種新興力量聚攏到一起,強化它們之間的相互作用從而使總的成就提高到新水平。”[3]此時的社會關系體現了一種中央集權控制的特點,逐級向下的分形控制成為社會群體信息聯絡方式的主要結構,這種結構是與此時期頻繁的戰爭對群體控制的需求相適應的。
2)信息聯絡方式與對應的空間結構。由聚落向里坊制的轉變是符合階級統治的需求的,它便于對城內居民分而治之,便于以信息聯絡的方式確定其等級,便于利用已有的規則。于是這種做法就自然而然地成了等級分化的集聚形中心聚落(特別是都城)的營建制度。這種等級分化并不僅僅體現在宏觀結構方面,而是形成了逐級分形的從宏觀到微觀的整套結構。例如,都城、周府、縣城的規模等級,城市內部的區域劃分,甚至家庭住宅的規模大小等級都有嚴格的劃分,從城鎮布局到住所,形成了一系列的空間分形結構,與為適應戰爭需求而發展的中央集群形的單向信息聯絡網絡相適應(見圖9)。里坊制度不僅僅是個營建制度,更是統治者專制權力的一種有效的管理制度,形成之后便被不同的帝國權力體系采用并在各個帝國權力的更迭中不斷地發展、變遷。

1)社會關系與信息聯絡方式。中國城市發展史中里坊制的崩潰是群體的社會行為模式轉變從而引發城市空間結構變革的有力例證。
唐宋時期,中國在城市形態、市民生活等方面均發生了歷史性變革,而里坊制的崩潰,就是這次變革的重要標志。唐宋時期,手工業進一步發展,大量手工制品出現,使得商品交換的需求不斷地增加,群體內部自由交流的需求逐漸增長,但堅固的坊墻,嚴格的夜禁,截然分離的坊市,像一幅沉重的枷鎖,限制了這種自由交流的行為模式,因此客觀上需要建立新的空間結構體系以適應商品交換為基礎的自由交流的行為模式。由唐中晚期長安城內房屋侵街、坊內開店、開設夜市的個體現象開始,逐漸發展的北宋時期大規模的私人“侵街”浪潮,最終將里坊制送入了墳墓,逐步形成了城市街巷制空間結構的構成方式,然而由于宋廷的竭力遏制,這一過程是痛苦與漫長的。“后周世宗時允許街道兩側種樹、掘井、修蓋涼棚,為以后的‘侵街’打開方便之門;宋太祖時的三鼓以來不得禁止行人,是對夜禁的放寬;宋徽宗時收取侵街房廊錢及廢除夜禁,至此,實行千余年的里坊制度徹底走進墳墓。從此,城區街市充斥、樓閣遍布、官民混居,呈現出與唐長安城截然不同的城市面貌。”[5]群體行為模式的轉變最終引發了城市空間格局的變革,城市由里坊制轉變為街巷制(見圖10,圖11)。此時期的社會關系網絡開始出現變化,個體自由交流的聯系方式與中央集權的層級結構相輔相成地結合在同一個主體之上。

2)信息聯絡方式與對應的空間結構。當里坊制度瓦解后,街巷的結構及布局方式逐漸形成,到封建社會后期城市的發展在空間形態方面突破傳統的理想化的方城模式,普遍出現了自發形成的規模不等的城外關廂新區,而略呈放射形格局。同時城市的擴展往往在城垣內部尚未開發完畢的情況下(空地主要分布在較偏僻的城角)就溢出城門外。這種自下而上的自組織現象反映了商品交換的群體行為模式的需求,城市的整體空間結構則體現了自上而下的層級系統的聯絡模式與自下而上的局部自組織聯絡模式的整合。
1)社會關系與信息聯絡方式。近代以來社會關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國社會結構經歷了從封建社會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直至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轉變。中國歷史上長期以來一脈相承的封建政治制度、傳統文化觀念逐步解體,在此期間伴隨著的是商品經濟的逐步發展與繁榮,商品交換范圍以及規模的逐步擴大與普及,然而這樣的社會關系的轉變并不是自發完成的,而是伴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列強的入侵,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輸入逐步完成的過程,是中華民族的血淚史。在近現代社會,城市的戰爭防御職能逐步喪失,集中控制形的社會聯絡方式被進一步弱化,基于個體自由商業活動需求的個體交流的聯絡方式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展與增強,主導群體活動的主體因素開始向商業性的活動過渡(見圖12)。此時的個體行為模式由兩個因素所決定,其一是個體的社會群體歸屬性,其二是個體基于自身利益的商業活動。相對于個體的社會群體仍然具有等級體系的特點,但個體的自由聯絡的商業活動卻是完全自主與自發的。從封建社會到現代社會,影響群體活動的第一個因素逐步減弱,第二個因素逐步增強。

2)信息聯絡方式與對應的空間結構。城市的發展是一個一脈相承的過程,新形式的空間結構和形態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完全替代原有的形式,同時在中國近代社會發展的過程中受到根深蒂固的封建等級制度,以及地方各派勢力的錯綜復雜的影響,以商品經濟活動主導的空間組織結構得到了較大的抵觸和制約,表現得較不徹底。在新中國成立后,由于中國的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空間等級與空間層級以各國有單位為分割,由不同集團和群體所控制的城市地塊,其功能相對獨立又互相重疊,從而形成了“多區拼貼”的空間結構特征(見圖13)。這是同個體的社會群體歸屬性區域空間行為模式相適應的空間組織方式。

由于社會發展的需求和商品經濟的繁榮,客觀上個體的交換和信息聯絡需求進一步增加,大規模的商業活動成為群體行為的主要模式之一,城市空間結構另一方面開始為適應這種商業活動而改變,街坊道路的間距變小,放射形的路網格局開始出現,銀行、商場、市場等商業金融服務類建筑逐步興建,且在空間分布上相對集中,形成新的城市中心,體現了群體中個體自由聯絡商業活動模式對城市空間的要求,這種自下而上的城市結構與原有的城市結構混合在一起,并逐漸占據主導地位。
人類社會是基于大規模個體所組成的群體社會,城市是人類文明的結晶,城市的組織構成必然有符合群體行為模式規律的要求。在自然生態系統中,自然生物群體的社會倍增效應及其進化適應性優勢都建立在一定的信息網絡結構之上,對應城市空間的發展及演化則映射在群體行為、社會結構以及空間模式之間的對應關系方面。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看原始聚落、里坊、街巷、關廂直到近代的多區域拼貼的城市空間組織模式的演變對應群體行為模式與信息網絡聯絡方式,對信息網絡方式的研究,一定程度上從群體生態學的角度梳理出了群體行為模式與空間組織方式的脈絡,從而為進一步的研究當代城市空間結構的生態模式打下基礎,是當代城市空間結構組織方式與演進的歷史性基礎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