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莊子·齊物論》中含有豐富的“自我”思想,旨在探討《齊物論》“莊周夢蝶”中的三次物化,從周夢蝶到蝶夢周,再到不知周與蝶究竟誰是在夢中,理解其中三次“喪我”的思想,逐步消解主體性,取消對是非的任何判斷,進而在化同為“齊”中達到“物我一體”的最終狀態,回歸到“逍遙”的真我境界。莊子言說方式獨特,好用隱喻表達自己對于“我”和“道”的關系的理解,通過解析莊周夢蝶所展現的“齊物”思想,從莊周與蝴蝶“誰夢于誰中”出發,將“物”與“我”的問題轉化為“吾”與“道”的關系,以此探尋莊子哲學中對“我”的終極追求,超越外在的形式與判斷理解莊子之“道”。
[關? 鍵? 詞] 《齊物論》;主體性;吾喪我;莊周夢蝶;物化
莊子作為中國哲學史上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其對物我的探究極其深透。《莊子》的文本深刻地體現了莊子思想的復雜性與言說的委婉性,而作為難讀篇目的《齊物論》涵蓋題材廣而精,有一般常識與經驗的對比、人與自然萬物的關系探究、主體存在與否、夢境與現實的差異等多樣化內容,具有相當強的邏輯自洽性和潛在統一性。《齊物論》中串聯著對辯與說理的方法,將二者融合并加以故事性的隱喻,形成獨特的文章行文機制。古今學者雖對《莊子·齊物論》思想主旨與言說方式多有妙論,但終無法完整地呈現出其作為中國哲學寶典的全貌。莊子的哲學精神內涵意蘊豐富,本文旨在探討“莊周夢蝶”中的三次“物化”,尋找三次“吾喪我”和三次達“齊”,分析解讀《齊物論》中發覺自我的意蘊。
一、“莊周夢蝶”中的三次“物化”
《齊物論》中莊周夢蝶的寓言有趣而深刻,包含三次莊周與蝴蝶、夢與現實之間的交織,達成三次“物化”。“物化”的一般意義,就是萬物的自然變化。莊子的哲學體系中,更多地將“物”理解為宇宙的整體性和和諧性的體現,如“萬物與我為一”,強調宇宙中萬物相互依存、相互作用,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人是萬物的一部分,與萬物同樣在天地間,因此亦在“物化”之列。《天地》曰:“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至樂》曰:“萬物皆化。”可謂“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莊子·寓言》)。但是,現實中的人總是將“自我”作為世間的主體,把自我與萬物對立起來。因而,在一般的自我物化概念中,“地位與角色并沒有被突出出來。主體自我好像在‘物化之流的外面,旁觀‘物化的現象與過程,而不能把自我擺進去,把自我也溶化在‘物化之中”。由此看來,“物化”就是主體與客體的對立性,二者無法融而為一,無法真正實現自然而然的變化,受到外界事物的影響。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第一次的“物化”便源于此,“物化”意為事物之間化變或化同,莊周在夢中夢到自己變成了一只蝴蝶,飛得愉快適意。做夢夢見的事情千奇百怪,人在夢中變成某種動物或以某種動物的樣子出現是很有可能的。《莊子·大宗師》中也有“夢為鳥而厲乎天,夢為魚而沒于淵”的說法。蘇軾《以屏山贈歐弼》云:“夢中化為鶴,飛入長松濤。”張元干《浣溪沙》云:“夢里有時身為鶴,人間無數草為螢。”因此,這種從生活經驗入手的莊周和蝴蝶的化同,在夢中體驗到進入“物化”的狀態,呈現出莊周直接體驗的“物化”過程和“物化”結果,屬于經驗事實。
第二次“物化”于“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這次的“物化”較上次不同,屬于將夢中的主體即蝴蝶化為外物即莊周。主體本身的“我”在醒來時驚覺是否是蝴蝶夢周,轉換到與經驗事實不一樣的哲學視角,周夢蝶變化為蝶夢周,從而體驗到主體自我的轉換,“我”不再占據主體性地位(消解了人的主體性)。蝶夢周中,蝴蝶是主體而莊周為其外物,主體的自我意識與外物之間的界限被打通。第二次“物化”雖比第一次更具有哲學意味,但無法脫離主體和萬物的對立,依舊具有主體性,無法充分消解。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第三次“物化”在這里得到充分的展現。連問兩個問題:周之夢蝶?還是蝶之夢周?“不知”二字是說既不知道是莊周的夢,也不知道是蝴蝶的夢。莊子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也無法給出明確指示。他的精妙就在此處,用兩個問句來表達自己的思考,但不進行尖銳的辯論,而以辯治辯。莊子對兩種狀態化同,不加以任何區分,不進行是非判斷之爭,達到誠心的境界,將心中對兩者的各種判斷認知消解。“與物無分,認識主體在認識活動中,能夠忘‘我,完全摒棄主觀的成見,而把自己融合到與自然齊一的混沌狀態之中。”第三次“物化”更加徹底地展現出主體自我判斷的消解性,不論是周夢蝶還是蝶夢周,我們都無法站在主體的角度回答,因為它已經達到了最本真的境界,即充分地將萬物化同為一,展現出最終與道化同為一的境界。借助“物化”,莊子打破了不同物種之間的界限,使物與物、物與人之間可以互相轉化,進而通達整體世界,化為萬物一體的人生境界。
“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前半句還在主體辨析的道路上進行著事實判斷,帶有主體意識進行論辯,后半句早已發覺物化的根本結果:化同。由此轉換,道通為一的心靈境界已經開啟。
二、“物化”與“三喪”“三齊”
“莊周夢蝶”作為《齊物論》的結尾,意蘊深刻,但在整個篇章中并未提到“齊”字,那又是如何隱喻出“齊”的思想呢?我們要從“齊”本身出發,想要“齊”,必先達到“無待”的狀態,無待就是自然,是無為而非有為,而不有為就要將主體的能動性消解,摒棄我見,達到忘我、臻于萬物一體的境界,這就是“吾喪我”。
“吾”和“我”皆有“我自己”的意思,但是“我”所指的是對象性的存在,與你、他等人稱代詞對立,是出于有待的關系中。同時,“我”是具體的存在,受到外界事物的影響,沉溺于現實的困境中。如果“我”要達到真正的最高境界,就要從對象性關系中超脫出來。這時我們便看到了“吾”的作用。“吾”不是“我”,不是形態的和情態的存在,作為“非形態的”存在,“吾”不會糾纏于“物”的關系之中;作為“非情態的”存在,“吾”不會糾纏于“社會”的關系之中。“無人之情,是故是非不得于身。”(《德充符》)只有“吾”,能夠做到“因是因非”。因此,“吾”代表的是真正的我,即真我,是不受任何控制和限制的最自然的、本真的我。
周夢蝶是第一次“喪我”,此“喪”在于將莊周這個人消解在夢中,“我”本身消解,變成其他的物即蝴蝶這種自由自在栩栩然的東西,達到一次“吾喪我”的狀態。在夢中,“我”脫離了現實的社會困境,不受外界的干擾,化為蝴蝶自由而隨性,雖達不到最徹底的“吾”的狀態,但是也是喪失在現實中的主體,像真我靠近。在這里,莊周和蝴蝶在夢境中是“齊”的,因為在現實中,莊周不可能與蝴蝶進行比較,認為自己變成了蝴蝶,而在夢中,莊周自比喻成蝴蝶,使實在的主體與夢中的蝴蝶相同一。因此,雖是可見現實的類比,也反映出物(蝶)與我(莊周)在夢中“齊”的思想。
第二次“喪我”對應著第二次物化,即在蝶夢周中,莊周失去自我,把自己當成了蝴蝶,達到物(蝴蝶)與我(莊周)在現實中“喪”的狀態,莊周在醒時認為自己可能是蝴蝶做夢夢到的形態,主體并不是他自己。夢是自我精神的狀態,醒是另一種狀態,夢中可為幻,但醒中為實,這消解了自我的主體性,轉換為他物主體性,亦是“喪我”的表現,物與我在現實中化為同一,為“齊”之境界。“吾喪我以后,精神可進人與‘物冥合的狀態,人的心靈化除了成見,被完全打開,因而心靈上達到了不為外在情境所擾的境界,認識活動能夠在無窮的空間馳騁,是為‘以物觀物,是為‘齊物之論。”人在喪失自身的主體性后,將自己置于蝶的夢中,與其融為一體,本心不再追究“有待”之事,而是追求“無待”的境界,達到合二為一、化為一同的樣子,雖未到物與我相“齊”,但在夢與覺中已經達到“齊”的狀態。
莊子所問的蝶之夢周還是周之夢蝶,是第三次“喪我”,也是“吾喪我”的徹底顯現。人作為現實的主體,有著較為清晰的自我意識,因此很難以他物的角度將自身本體與精神分割開來,大多是將自我與他物分隔對立。這里將蝴蝶作為主體,而不只是將人作為主體,主體化為外物,莊周與蝴蝶相互轉化,表征著世間的變化無常。莊周迷茫于誰夢誰,但莊子不沉迷于分辨,二者雖有別,自身各有各的特點,但他們都是萬物的一部分,都是道之所生。這是對于莊周和蝴蝶判斷的徹底消解,即將主體的認知徹底消解掉,任何一個主體自我和外物都化為同一,這種物我化通同一的狀態即是“齊”的最高表現。“既為‘物,又歸順于‘化而不止于‘物。對此存在蘊義(唯有一‘化,呈為‘物—‘形)的‘覺獲,是為‘物—天世界中‘萬物運行活動的最終真實自我映照,是為其‘真。”這種天人合一、超然的境界是莊周夢蝶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萬物化為同一所達到的最本然的狀態,在本體論范疇里徹底地回歸“道”的宗旨。
三、物化的指歸:“道通為一”的“齊”之境界
在《齊物論》“莊周夢蝶”中,通過莊周與蝴蝶之間的互化,達到三次“喪我”和三次“齊物”,最終歸于心靈本然的狀態。而以“莊周夢蝶”為末篇,以“物化”回應全文,不僅打破了萬物中人與他物之間的界限,使人與物之間的互化得以可能,還提出了“萬物與我為一”,以此達到最高真我的心靈境界,最終追求“吾與道化同”的大道思想。這“打破了夢覺、生死、人與物之間的界限,使得萬物相通而為一體。‘物化最后通向‘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
從《莊子》整體來看,“物化”所強調的具有指向“通于一”境界的更深層次的內涵,萬物之間進行互相轉化,使世界統籌為一個整體,不進行分有和分化。“物化的實質就是要消解掉主客對立,消解掉物我差異,達到物我渾然一體、彼此不分的狀態,把自己與對象從時間與空間中切斷,主客冥合為一,任之自然,隨機而化,齊物逍遙,自喻適志。”“物化”使自我能夠順物之化,能夠不究現實與夢境,在整體性的世界中變得灑脫、處靜,到達喪我渾然的狀態。這不僅消解了事物主體性和對是非的判斷,抹除了萬物之間的對立,而且闡發了“物化”在《齊物論》境界觀方面的深層含義,抓住了通向萬物一體的最高追求、達到萬物齊一,合同為一的境界的本質。
大道化同,世界由道而化,道使事物之間彼此相通,通而為一,大道下人與天地世間一切共同構成世間萬有,自我把自身看成整個宇宙不可分割的一個組成部分,消解互相對立的主體性,最終道化自然,在物化的過程中打破世界萬物之間的界限,互化為緊密聯系的整體。
四、結束語
《齊物論》思想的中心在于“齊”,謂之萬物化而同一,無差無別,皆為大道之所擬。萬物在“物化”的過程中消解自身主體性,消除對是非對錯的事實判斷,不論“周夢蝶”還是“蝶夢周”,都以消解自我意識為根本,摒棄自己主觀的成見,不對其進行論辯,達到清晰的自我評判,將意識消解掉,不進行主體認知判斷。通過三次對“物化”的分析,以小我之消解,在以辯治辯中“喪失”我對他物的認識,打破人自我與他物的界限,使之相互轉化,達到“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總之,“莊周夢蝶”在物化中“三喪”“三齊”,從偏執的“小我”過渡到吾之“真我”,與道俱化,合道化一,達到物化的指歸,通達唯一的“齊”之境界,在大道的道路上追尋“我”的心靈境界的終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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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莊妍(2003—),女,漢族,山東青島人,曲阜師范大學本科在讀,研究方向:中國哲學。
作者單位:曲阜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