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緩

“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清代文人趙翼在《論詩》中發的這句“牢騷”,從側面說明了詩仙、詩圣在歷史上人氣有多么爆棚。
那么問題來了,古時候沒有網絡,交通不發達,有時候傳遞一封家書都困難,這些詩作到底是怎樣傳播開來并流傳后世的呢?
作詩是當時人們表達情感的方式之一,就像我們現在發朋友圈一樣。“題壁詩”是唐代文人青睞的詩歌傳播方式,也是詩歌俘獲萬千粉絲的一個平臺。
說是題壁,其實只要興之所至,逢著各類建筑或者山石、橋欄、樹干等凡能書畫處,皆可題詩作畫。唐代文人尤其喜歡這法子,據統計,光是唐代題壁詩的作者就有三百余位,留下的作品更是近千首。
詩人寒山便是題壁詩的頭號擁躉。據考證,出身官宦的寒山多次投考不第,被迫出家。或許正因此,寒山就著林野寬曠,寫了許多題壁詩。正所謂:“一住寒山萬事休,更無雜念掛心頭。閑于石壁題詩句,任運還同不系舟。”寒山寫了多少題壁詩呢?按照《太平廣記》的說法:“有好事者隨而錄之,凡三百余首……能警勵流俗。”估計寒山自己也沒想到,這些自留于石壁上的心緒抵擋了歲月侵蝕,更在流傳中激起無數思想的共鳴。
除了收獲粉絲,題壁詩還能傳情。傳說崔護落榜散心,在都城之南偶遇佳人,后故地重游,情愫萌動,門扉題詩,才有了千古名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此外,還有大家耳熟能詳的陸游、唐婉,也是沈園墻上題詞應和,互道思緒。一塊塊靜言不語的壁板,活脫脫地成了詩人傳情、詩歌“漲粉”的線上社區。
唐代文人薛用弱的《集異記》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唐玄宗年間,詩人王之渙、王昌齡、高適同在洛陽游學,三人關系不錯,詩歌也各領千秋,難分高下。一天,三人到酒樓小飲,見幾個梨園女子登樓而來,又聞絲竹之聲響起,于是決定來一場特殊的比賽——看誰的詩歌被編入歌詞最多!不一會兒,婉轉的歌聲飄轉而來,正是王昌齡的詩作。王昌齡帶著些許得意,用手指在墻上劃了一道,當作計數。一曲又一曲,卻不見王之渙的詩歌,王之渙有些急了,一咬牙,指著其中最貌美出色的歌女和好友打賭,若是這名姑娘還不唱自己的詩,自己便認輸棄權。好在不久后這名姑娘開口,樂聲流淌而過——“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下子王之渙喜出望外,三人的說笑聲驚動了樂師和歌姬,大家才知道原來“詞作者”就在現場。這便是成語“旗亭畫壁”的來歷。
聽著頗為傳奇,其情其景卻并非虛構。宋人王灼曾有言:“李唐伶伎取當時名士詩句入歌曲,蓋常俗也。”的確,很長一段時間里,音樂一直帶領新詞絕句躍出紙面,走出高閣,流于街巷,傳于眾口。
“采詩”也是古代詩歌流傳的一個法子。班固的《漢書·食貨志》記錄:“孟春之月,群居者將散,行人振木鐸徇于路,以采詩,獻之大師,比其音律,以聞于天子。”盡管采詩一說尚存爭議,但許多文獻和研究認為,這種原始的詩作采集和整理行為正是早期詩歌傳播和流傳的重要途徑。《詩經》很可能便得益于此,其中的“國風”和“小雅”便極有可能是周王朝通過諸侯各國協助普遍采詩的成果。
《詩經》收集詩作305篇,故而俗稱“詩三百”。數千年后,乾隆年間的官員孫洙和夫人徐蘭英效法先人,從唐詩中選編三百首佳作,一番商討切磋,編纂出一本《唐詩三百首》,自此,家塾孩童學詩有了真正的“課本”,唐詩跨越千年時光獲得了新的生命活力。
說到唐詩就不得不提胡震亨編撰《唐音統簽》的故事。都知道李白在他生活的時代已經負有盛名,殊不知李白的詩險些失傳。據說,李白生前曾將自己畢生的文稿交予族叔李陽冰,叮囑李陽冰為自己編集子以便流傳后世。李陽冰沒有辜負李白的期望,用心整理出了《草堂集》,一共十卷。可惜的是,《草堂集》日后失傳了。明朝時,浙江著名的藏書家、文學家胡震亨放棄大好仕途辭官回鄉,全力搜集唐詩。他用整整10年時間編撰所成的1033卷《唐音統簽》,是中國古代最大的私人編書,也是日后清代纂修《全唐詩》的藍本。此后,胡震亨又用7年時間編纂刊輯《李詩通》,比較完整地收錄了李白在當時留存的作品。
“孤篇壓全唐”的張若虛只有兩首詩流傳后世,“白日依山盡”的王之渙只有六首詩留了下來,一千多年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唐詩失傳,也慶幸因為胡震亨耗費一生精力,才使得李白的作品得以流傳后世。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