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福建社倉設置與管理

徐丹薇

【導讀】古代中國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社會，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抵御災害的能力較弱，為使百姓在災害頻仍時能維持基本生活，倉儲尤為重要。自古以來，倉儲形式多種多樣，因社倉設在村鎮，由鄉民自行管理而成為重要的倉儲形式。但由于戰爭、自然災害等原因，清代福建社倉的發展，直到雍正、乾隆時期才趨于完備。本文利用地方志等資料，試圖通過對福建社倉的設置、管理及與地方基層社會的關系進行全面探討。

福建地區因“環山帶海，西北多磽確，東南多斥鹵”，自古便是農業生產艱難之地。入清后，由于人口增加、自然災害的頻發和商品經濟的發展，閩省糧食供給更加匱乏，故福建對倉儲建設尤為依賴。至清代，社倉的發展趨于完備，在救濟災荒、扶助貧困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是福建倉儲體系中的重要一環。

一、社倉建置

清初戰事不斷，農業生產受到嚴重破壞，各地倉廒也多傾塌，幾無存谷，賑濟貧困的能力喪失。加之福建地處沿海，風暴水患頻仍，往往在需要賑濟時，無糧可濟，故清初統治者開始重視倉儲建設。順治十一年（1654年），令各府州縣設置預備倉及社倉，道員稽查，每年兩次報部核查，以定功罪。盡管清初將倉儲建設與地方官考成相結合以促進倉儲建設，但當時百廢待興，社倉建設仍舉步維艱。

康熙初年，三藩叛亂波及數省。康熙十二年（1673年），福建因耿精忠叛亂，倉谷多被耗毀。叛亂平定后，政府頒布了政策鼓勵社倉建設。康熙十九年（1680年），令鄉村設立社倉以備賑濟，并公舉本鄉方正之人掌管倉谷出納。為鼓勵官民捐谷，還議定直省社倉勸輸條例，利于倉廒充實。康熙年間，社倉的建置并未普及，只在直隸、江西等少數地區實行，但設立后弊端叢生。當時福建鄰近臺灣，社會動蕩，直至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巡撫張伯行倡議建社義二倉，但仍僅有古田、建陽等縣設倉，且多為明代所遺留的舊倉廒改建而成。

福建社倉的建設在雍乾時期才逐漸發展起來。雍正年間議定社倉條例，對社倉捐納、出借等方面都有詳細規定。雍正元年（1723年），議定便民之法莫過于社倉。又雍正二年（1724年），“令地方官開誠勸諭，不得苛派米石，暫于公所寺院收存，俟息米已多建廒收貯。”由于相繼頒布社倉詔令，上杭縣于雍正元年在各里增建社倉，泉州也因所產糧米不足以供民食用，于雍正十一年（1733年）奏請設立社倉。但此時社倉只在零星地區出現，并未在福建廣大地區普及開來。雍正三年（1725年），因南方諸省相對潮濕，還議定了各省存倉米麥改易稻谷的制度及針對倉谷虧空而制定的相關懲處措施。

經過雍正社倉制度的完善，乾隆朝時，福建社倉已遍及各個地區。如乾隆五年（1740年），“古田縣共捐谷一千六百八十六石，除動支建倉，存谷一千五百七十六石九斗五升”。此外，還有龍溪縣“社倉共四十二所，乾隆二十五奉文建立”，漳浦縣“共一十二所，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奉文建置”等。由此可知，乾隆年間福建社倉在各地逐漸設立，不僅建于各州縣，在邊海地區也有相關建置，社倉建置趨于完備。

二、倉谷來源

社倉設立的基礎是充足的谷物。在南宋朱熹設立社倉時，曾借常平倉谷為社倉之本，利用借貸收息來累積社谷，這一方式為后世沿用。至清代，谷本來源增加，多數地區倉谷以民間捐納為主，輔之以采買、撥運等方式。

（一）官民捐輸

官民捐輸是福建社倉米谷最重要的來源。社倉設立時，于十甲一保中設立一倉，按自身貧富多寡捐輸。福建因山海交錯，土地貧瘠，故百姓將社倉視為預備之良意。閩省官民捐輸由來已久，“民捐自康熙二十一年起，官捐自康熙三十一年起。”清朝統治者認為社倉為便民之法，積極鼓勵社谷的捐輸。

康熙五十年（1711年）議定紳衿士庶捐輸條例，各道府官吏積極捐納。雍正元年（1723年），“福建布政使臣黃叔琬愿捐谷一千石，按察使臣秦國龍愿捐谷五百石……州、縣官六十一員共捐谷七千三百六十石”。永春州“知縣于翰翊捐社倉谷一百石”，交給社長副收貯，以備不時之需。到乾隆年間，官民捐輸之勢仍十分旺盛。乾隆十八年（1753年），“古田縣知縣辛竟可捐谷一百石，倡率紳衿士庶藍孫璿等共捐谷一千五百四十一石九斗。”紳衿士庶積極捐輸，閩省社倉逐漸充裕，但隨著吏治腐敗和軍事戰爭頻繁，到光緒年間，國家財政入不敷出，谷石捐輸演變成按土地多寡強制勒派的附加稅，使官民捐輸的積極性大打折扣。

（二）捐納

捐納指向政府繳納一定的財物以獲得官名的做法。閩省自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許民間俊秀捐谷準作監生”始，便有捐監事例。到乾隆時期，對捐納進行了具體規定：“凡有俊秀捐監、捐貢及附增稟生加捐貢生，均照例定銀數七折核算，分別收捐。”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閩省社谷所儲無多，令每邑加捐監生添谷三千石，同原捐、續捐、新捐各谷，共計一有五十萬四千余石之多。”又如羅源縣在“乾隆二十一年，僅存六百石，復收捐監谷三千石充為社谷，共本谷三千六百石分貯于縣東縣西”。捐納充裕了閩省社倉谷石，使其能在米價騰貴時，出糶以補常平之不足。

（三）生息谷

生息谷為青黃不接之際，出借百姓籽種，并在收獲后加息還倉的社谷。《廈門志》中載：“乾隆十九年，將分貯四都保社社谷，春借冬還，每石加一還倉，除內扣二升為倉谷折耗之費，其余八升收歸社倉。”從1754年始至1756年止，廈門社倉共屯貯生息谷七百九十石三斗四升二合。由于社倉位于鄉村便民之地，荒歉年間，百姓會頻繁借谷以食或借籽耕種，還倉時加息收貯，這些羨余價值有利于谷石的充盈。

（四）常平倉撥給

常平倉作為由政府所主導的倉儲系統，其谷物除用于災荒賑濟、平抑糧價外，也常用于撥予社倉以濟民食。乾隆元年（1736年），晏斯盛奏請“將各屬常平積米至萬石者，存三千外，各于近城四鄉，按社保設立社倉，將常平米七分均貯各鄉，以為社本”。常平倉作為各州縣的官倉，谷本來源穩定，對社倉倉谷的累積發揮重要作用。

（五）田地之米

清朝，各里社將所買民田進行出租，將其所收米存貯社倉。如光澤縣地僻民困，歲無糧儲，在春夏之間因糶賣米價昂貴，民食艱難，在張侯的倡導下，“買民田若干畝，藉僧田、民田當沒入者若干畝歲，收米合三百斛，并入于倉以助民之”。社倉由民間選取敦厚誠實、對熟悉本屬情況之人為社長社副，他們可因地制宜，采取適宜的方法積累社谷，交由各屬種植存貯，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社谷谷本的不足，能更好地裨益民生。

以上是福建社倉谷本來源的具體途徑。在雍乾時期，社倉的糧食儲備得到了大量充實，有利于社倉的社會運作。咸同之后，谷本因動亂、自然災害等原因難以積貯，社倉倉谷便演變為按畝攤派，成為一種強制性的捐輸手段。盡管如此，捐輸作為社谷來源的唯一途徑，對晚清的社會賑濟有著重要意義。

三、倉政管理

“唐虞之世，不無水旱；備荒之道，莫善社倉。”社倉作為國家倉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想要更好地發揮“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社會功用，離不開經營和管理。在歷經康雍乾三朝的發展后，社倉倉政不斷完善，形成較為完備的管理系統。

（一）社長選用

清代社倉設立之初，以朱子社倉為鑒，為避免侵貪，將官員的權力限于社倉的監督與稽查，其出納收掌之權盡歸本社，建立了“聽從民便、自主管理”的民間倉儲體系。康熙年間，議定“社倉義倉，春則支借，秋成還倉，設正副社長司其出納，每歲報該管地方官查核”。在這一政策的驅使下，社倉主管也由民間自行選用。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直隸地區試行社倉時，就議令村莊設立社倉之地，選擇本鄉誠實之人收貯。福建社倉“擇本鄉老成殷實之人，立為社長、副，董司出入”，其中“一人為社長能書算，一人副之，同領其事，散斂出納，惟民所便”，且“官不得干預為難，只為稽查”，這種“一切出納，皆聽民便”的民倉體系，體現了社倉經管的自主性。

社長作為社倉主要經管者，其任期也有一定的規定。社長任期初為六年一換，但因“社長充管六年，恐為期太遠，難保無侵隱虧缺”，后閩省改為三年一換。在新舊社長交代時，“若在春初未經出借時，則盤明額貯，本利無缺，應即出結報明該管官”，若有未清之民欠，系貧困孤老者難以追賠，則令舊社長全數賠補。此外，為杜絕社長副擾累百姓、挪用倉谷，還設置地方存留公款，所需筆墨紙硯、工食銀糧及倉廒修葺皆從中支給，大大減輕了社倉的經營負擔。

（二）倉糧管理

清代社倉規模、谷本來源，相較于常平倉差之甚遠，但作為民間倉儲的重要一環，清政府非常重視倉糧管理。福建最初并未有專門的社倉來儲備糧食，多寄存于社長家或附常平倉存貯，如“南靖縣社倉于乾隆二十五年修建，分貯三十二社各社長家”；“晉江縣社倉原未建置，官民所捐社谷附常平倉存貯，直至乾隆十八年才設三十七社”。后隨著額貯息谷增多，開始動支修建倉廒。福建倉廒，若年久修葺，應“由同社鄉民，報明社長，于息谷項下糶變，具結報官存案”。倉廒的修建對福建濱海之地的倉谷保存起到重要作用，有效防止因地氣潮濕而導致的糧食霉爛問題。

對于倉糧的管理，除保證倉糧存儲外，對其出納與收掌也有嚴格規定。谷石進倉時，由社長須將具體數目登記在冊，年底時州縣亦需將數目上司報部，以便核實。雍正二年（1724年），議定“每社設用印官簿二本，由社長收執和州縣存查，登載數目毋得互異，其存州縣一本，每次事畢，社長、本縣各將總數申報上司”。在此基礎上，福建地方官還于“年底封印期內，親赴各社倉盤查一次”，以確保倉谷實貯在倉。另外對于倉谷出借，“令社長于歲底將出入儲欠數目，造冊結報一次，地方官轉報上司，造冊報部”。

社倉之設，原為裨益民生。每當災歉年間，谷價騰貴或無谷可食時，百姓多從社倉借谷食用或耕種，“以通閭閻之緩急”。社倉規定春借秋還，在還倉時每石取一斗作為利息。雍正元年（1723年），規定“不遇荒歉，借領倉谷者，請準其給發，每石止收息谷十升，遇小歉免取其息，如本數還倉”。社倉倉谷還倉時是否取息與谷物豐歉情況有關。福建也如此貫徹執行，在災歉年間免其收息。如乾隆年間，“福州府屬長樂、福清等八縣，入秋之后，因無雨澤，谷物歉收，生計拮據，加恩免其應征錢糧，對于實在無力之農民，令各該地方官在社倉內借給麥本，以資力作，在次年秋收后免息還倉”。對借領倉谷者也有專門規定，那些“游手好閑、不務正業者”不在社谷借領范圍之內。免息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百姓的負擔，加強了豐稔時捐輸的積極性。

此外，社長多為當地紳士擔任，但這也不免導致了侵挪、貪污的問題。乾隆間，福建“古田、連江、仙游等縣社長副虧空社谷，計有八千余石之多，皆由地方官平日不加省察，而若輩得以肆意侵那”，為避免挪移更無止境，令“各道府一體稽查，合行出示曉諭……倘敢舞弊營私以及應行借給，故意掯勒等情，一經察出，監禁比追”。政府雖規定社倉之事聽民自便，但在谷物出納中無不透露著官方監管稽查的身影，這有助于社倉社會救濟功能的更好發揮。

總之，社倉管理體系的完備保障了其社會功用的有效發揮，使其能在青黃不接時“以一鄉濟一鄉之眾”，更好地裨益民食。

四、社倉作用

社倉作為民間倉儲的一種重要形式，與常平倉、義倉相互補充，對平抑糧價、維持農民的基本生活有著重要作用。清代福建社倉在經歷雍、乾時的盛況后，因戰爭等逐漸走向末路，其間雖有短暫復興，但同清朝統治一樣只是落日余暉，難以挽救。對于福建社倉的功用，將從以下幾方面進行闡述。

第一，備荒賑災。福建地處東南沿海，水旱、地震等頻仍。如順治十六年（1659年），“興化颶風大作，東角長堤盡壞，海水淹入，晚禾絕粒。”災荒后接踵而至的便是饑荒，“康熙四十四年，詔安大旱，溪河井水盡乾，民食草根木葉”。在歷代救濟的基礎上，清政府有針對災荒完備的措施。乾隆元年（1736年），令“直省偶遇水旱，即行賑恤”。災荒后民眾無力耕種，故“著地方官于社倉內借給麥本，以資力作，俟來年秋收后免息還倉”。社倉作為社會救濟的一種手段，在災后借民籽種，有利于安定社會秩序。

第二，助公濟貧。社倉倉谷可用于地方水利等公共事業的發展。在社倉息谷較多時，為避免陳朽便需出糶，會將出糶銀存貯于司庫，遇有水利事業時動支。乾隆四十年（1775年），“閩省社倉溢存谷，行令各屬于青黃不接之時糶價解司。遇有農田水利等事為民間必需工作勢不可緩者，奏明動用報部核銷”。此外，社谷還可用于鰥寡孤貧者的救濟，“其息谷充贏者，有貧無依倚之人準其量借升斗，以資接濟”。若貧窮孤老者無力更還，則“著落舊社長盡數賠補”。此種社會救濟對安定民心、加強基層管理起到良好效果。

第三，平抑糧價。在災荒年間米谷稀少或青黃不接之時，地方商賈富戶囤積居奇，導致米價騰貴。對于僻遠之地，僅靠政府發放賑濟糧來維持民食并不現實。為避免“粟甚貴傷人，甚賤傷農”，政府往往開倉平糶，在谷貴時出糶以平物價，谷賤時采買以備來年之用。雍正十一年（1733年），議定“將臺灣鳳山八社積谷酌撥十萬石，赴福、興、漳、泉四府分貯，來歲將平糶銀發交臺灣，秋成采買還倉”。這種糶糴政策，不僅能充裕倉谷，而且還推陳出新。

總之，社倉在設立之初的主要目的是惠濟貧民，在它的諸多功用中，備荒賑災、救濟貧困一直是設倉最重要的作用，而它在青黃不接時平抑糧價的功能，則可看作是對基層社會的額外輔助。

五、總結

社倉作為民間倉儲形式，彌補了常平倉在社會救濟中的不足，在維護社會穩定、安撫民心方面起到重要作用。福建社倉可看作是清代社倉的縮影，在社會穩定時發展興盛，后由于外國勢力的入侵而開始衰敗。由此可見，作為一種單純的社會福利性質的政策，如果沒有統治者的支持，僅依靠紳衿士庶的努力是難以為繼的。盡管如此，在歷史長河中，社倉的功績不應被忽視，探究清代福建社倉的設置仍對當今有著積極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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