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炊（組詩）

阿麗塔塔

夜里，名叫阿麗塔塔的女孩從不早早睡去

她要在深夜對喜歡的人們說晚安

每個人在她說過晚安后，就睡著了

剩下阿麗塔塔

沒有人對她說晚安

她就一直醒著

這時她的身子開始變小變輕

變成一片羽毛

而她的腦袋，變成一粒發光的珍珠

夜晚還很漫長

她試著想點什么事情

但是，除了她自己

什么都無法具象

她突然有個想法

——使勁跳起來感受自己

在大海中央的礁石上起跳！

我有個朋友

她是個美麗的人

她有一頭茂密的長發

還有一張完美的臉蛋

尤其她的眼睛

是那么清澈明亮

如果你見過她

在你的夢境

你會好奇她的故事

年輕時

她喜歡大海、森林

和月亮

而后，她撿到一個孩子

那是神奇的一天

可愛的生命出現在搖籃里

她成了他的母親

她深愛這獨一無二的孩子

孩子也喜歡大海、森林

和月亮

他們去看海的時候

孩子問起自己的身世

她便說，你是浪花的孩子

他們在太陽升起的早晨去森林

孩子問起自己的身世

她便說，你是果實

是大樹的孩子

夜晚，他們看月亮

月亮又大又圓

孩子問起自己的身世

她便說，你是月亮的孩子

看橋

黃昏時，簡簡發來兩張照片

一張是風把卷發吹散在她的臉上

一張是白色的拱橋

簡簡并不在橋上

她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看橋

化入黃昏

簡簡說現在喜歡一個人待著

不想見人也不想說話

我理解她說的

我也時常一個人待著

有時坐在自己的窗臺上

有時坐在天臺的藍色管道上

我想告訴簡簡

也想告訴你

熱愛生命的每一天

那經過眼睛的一切

我接受它們成為與我無干的事物

8月8日早晨

早晨，一只蟬醒來

迷迷糊糊鳴叫

我醒來，推開窗戶

看見火紅朝霞在天邊

開門出去，街道還睡著

立交橋睡著，公交車

睡著，一排排銀杏樹

睡著，大風車

睡著。這時我一個人快步行走

我已穿過兩條街道

急著出趟遠門

這一次，我要走很久

等我離開

走到更遠的地方

這座城市即將醒來

充滿熱鬧的聲音

未名之詩

你走進前人的屋子

塵埃

是他們

他們的

青年時代

美麗的夢想

是他們

徹夜傾談后產生的詩

那里

他們曾經擺弄一只棕色的玻璃瓶

某年某月某日注入它的水分

已經蒸發

一枝雛菊不明所以地保存了自己

作為一個

微小的符號

啊！苔蘚

夏天的雨下起來的時候

世界特別安靜

安靜得只剩下雨聲

我希望有一件彩色的雨衣

我要穿著它走進雨里

我希望有幾個小小的孩子

他們也穿著雨衣

五顏六色的

蘑菇一樣的波點雨衣

我們在雨中奔跑

在雨中游戲

我們的笑聲蓋過雨聲

雨一直下

我們一直歡笑

后來，雨漸漸小了

雨停下來

雨變成晶瑩的露珠

掛在透綠的苔蘚上

爬山

爬到山頂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種力盡的愉悅

因此我迫切需要聽到你的聲音，我要把這快樂傳遞給你

電話接通后，有短暫的空白

我們屏住了呼吸

而后才聽見彼此急驟的、沉緩的喘息

那日時間緩慢，世界安靜

我看見光影輕輕晃動，柳絮紛紛飄落

葉子在一個夜晚落下來

當我被這些消亡之美砸中，我有一種迫切，融入它們

在某一刻，融入它們

但雨水滴滴答答，一個想要路過的人壓著喇叭

讓車燈在霧里放射

不要催促我，我是真的無法移走我的腳步

這時，我可以扔掉頭頂的雨傘

我不需要任何

解凍

這是他們的晚年

黃昏籠罩著窗戶

他們已經過于衰老

妻子依偎他懷里

她更加衰老，衰老得正在化掉

昨天的廚房里，妻子化了手

因無法抓到蘋果而流淚

那場景好像年輕時

他愛上一個女孩

向妻子道歉

妻子的眼里，崩潰的河

淹沒著世界

她茫然地走進廚房

廚房陷入一個風暴的漩渦

他對妻子感到深深的抱歉

他常常想，為什么一切變成那樣了

那些年，他們精疲力盡地對抗著自己

直到如今，才松懈下來

正是這樣，妻子慢慢地化掉

她原諒了他

溫和地要求他，把窗戶敞開著

讓永恒的黑夜和寂靜漫過來

再見，布萊迪

一天早上，母親決定清理家里的舊物件

清理了舊衣服

舊鞋子

舊雨傘

舊玻璃花瓶……

看樣子，關于過去的一切

沒有什么不可以清理掉，直到

母親將一只名叫布萊迪的機器狗抱出來

孩子們難過地看著她

認真地說：

布萊迪是我們的朋友

我們小時候

布萊迪總是陪我們玩游戲

布萊迪的眼睛壞掉了

如果讓它離開

它會迷路的

母親的手，輕輕撫摸著布萊迪的腦袋

末了，她對孩子們說：

讓我們給布萊迪穿上鞋子吧

魔方

事情是這樣的

一個陰雨天下午，她陪孩子待在一間光線昏暗的屋子里

那天他們是否吃過早餐和午餐，她都忘記了

她的孩子一直吃著一盒車輪一樣的餅干

當她想著情人的時候

孩子嚼餅干的沙沙聲像一只旁若無人的老鼠鉆進塑料米袋

沒有關系

誰關心老鼠，誰關心就要空了的米袋

她的情人正拉著她的手爬山

只差一點

他們就要登上山頂，但意外發生在一塊石梯上

當她愉悅地踩上石梯，石梯一下子滑落

她尖叫著向下看去，喔

怎么也想象不到

他們已經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等于是，他們已經懸在萬丈深淵之上

小老鼠沙沙沙地吃東西的聲音消失了

孩子弄掉最后一塊餅干

餅干卡在紅色魔方里

孩子正快速地翻動魔方，可是餅干從魔方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