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中的地方經驗敘事

距離中國作家協會依據茅盾先生的遺愿，將其稿費拿出設立茅盾文學獎已經過了四十余年的時光。在一個個懷揣文學夢，勇攀創作高峰的中國作家的精神世界中，茅盾文學獎猶如一盞溫暖的長明燈，照見寫作的前路。對于審美多元的批評家們而言，茅盾文學獎的設立和不斷生長、傳承，更是為當代文壇提供了文學創作與批評的標桿。時間盡在流逝，時代同在呼喚。從第一屆茅盾文學獎的評選，至剛剛落下帷幕的第十一屆評獎結果公布：《寶水》《千里江山圖》《雪山大地》《本巴》《回響》五部作品榮獲佳績，四十余年以來，茅獎發掘出了李國文、張潔、劉心武、路遙、王安憶、徐則臣、喬葉等一批批優秀的作家，并一步步見證他們的成長和蛻變。從古華的《芙蓉鎮》到賈平凹的《秦腔》，從宗璞的《東藏記》到畢飛宇的《推拿》，從周大新的《湖光山色》到喬葉的《寶水》，中國當代文學的書寫創作逐漸淡化對于革命性、階級性的錨定，逐漸邁向聚焦當下具體現實與具象群體的回顧和展現。正如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所言：“新時代的廣大文學家要牢固樹立大歷史觀，在連續性中理解古代中國、現代中國、未來中國，在萬古江河的中華文脈中體認自身的使命和方向。”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如《千里江山圖》《雪山大地》《回響》等作品，便正在向大眾與現實社會傳達著當代作家如何堅定理想信念創繪古今相接的時代畫卷。與此同時，也引發和推動了當代文學創作領域的導向性新變，即基于傳統宏闊歷史之上，對于地方性經驗、群體與個人經驗的不斷挖掘。那些曾經被埋藏在歷史與階級塵埃中的地方書寫，隨著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的頒布也終得顯露目前，進而揭示出時下文學批評標準與批評導向的歷史變遷。

一

當讀者關注到茅盾文學獎的入圍與獲獎情況時，第一個著眼點往往是“這次獲獎的都有哪些作家？”此種有趣的現象順勢反映出了時下茅盾文學獎儼然生成了一種社會文化現象與當代文藝思潮話語，引導著當代文壇的主流創作、評論路徑。由此，這種文學風尚首先表征為當代優秀作家群體的身份標簽逐漸由知識型的學院風書寫向表現地方經驗轉變。

縱觀歷屆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家，多數是受過高等學校中文系教育的專業創作者，抑或是供職于大學的學者作家、教授作家，等等。如李凖、王安憶、劉震云等人，他們的小說文本往往彌漫著沉重、哲理的詩性氣息，意欲將讀者們召喚進懸浮于大地之上的神圣空間，俯瞰眾生之間的微渺蒼茫。《黃河東流去》中，李凖在生動描摹河南“八年離亂”的歷史真實的基礎上，鋪敘出一方生靈、一片凈土生于黃河而死于黃河的輪回命運，生命因果輪回、生生不息的哲學沉思于歷史書寫的潮涌中緩緩傾瀉。王旭峰的《茶人三部曲》管窺杭州的忘憂茶莊四代人的命運浮沉，表現了杭州茶人哪怕流血犧牲也要負重前行的精神風韻，寄寓了整個一方人民對自己理想的執著追求。王安憶的《長恨歌》中，華麗的歐化復句與宏闊的風景抓取使得小說文本閃爍著作家深厚的語言功底，以及對于上海文化的學理化審視，映照出具有私人性質的時代記憶。劉震云憑借《一句頂一萬句》中的楊百順與牛愛國之口，同樣在向外傳達著作為知識分子的精神困境，即潛藏在“說話”之殤表象之下的言說之痛。20世紀80年代與90年代無疑為當代作家們開墾了人文精神的土壤，因而能夠讓諸多創作者以作為主體的獨立身份，表達他們對于真理的追尋，對于哲學的沉思，進而便也形成了具有學院風格和學理氣質的知識型創作。

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的獲獎作品中，《北上》《牽風記》《應物兄》均是典型的學院風知識分子書寫，徐則臣、徐懷中與李洱也是在大學中文系教育之下成長起來的。賀紹俊曾提出了當代文學創作中知識性寫作與經驗性創作的分野，即知識性寫作是相對于經驗性寫作而言的，二者有著不一樣的文學觀作為基石。經驗性寫作是把文學看成對生活的反映，知識性寫作是將文學視為一個連綿不斷的知識系統。諸多茅獎得主從20世紀80年代的文學盛世走來，學院風格的知識型創作潛移默化地成了他們的標簽。作家們的知識分子立場，固然為中國當代文壇吹來了現代風潮，通過對于西方理論的學習拓展他們寫作的空間，但是一直在此跑道上長久地悶頭行進或許會落入另一處囹圄。這時候便有人會站出來，從對于知識性寫作的潮流中淡出，將自身抽離出傳統的宏大歷史框定下的話語模式，進而轉變為一種地方經驗的群體敘事。

對當今文壇的創作環境而言，書寫作者個人的呢喃或私語，很難得到讀者的情感認同，更談不上跨界追逐新的生機，從而進行破圈的可能。文學創作可能是從個人的經歷和視角出發，但最終還是要呈現普遍性的經驗。不久前揭曉的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之中，喬葉、劉亮程、楊志軍等獲獎作家對于地方經驗的書寫傾向一覽無遺。在他們的筆下，地方性經驗不僅僅外化為對于某地風情、文化的敘寫，更是摻入了作家個體情感的群體經驗，進而作出相應的時代表達。相對于知識性創作的經驗性書寫也不拘泥于作家個體經驗的簡單模仿，而是升格為一種歷史經驗，從而能在文本表現出的文化經驗中，窺見藏匿背后的歷史視野。以經驗歷程作為歷史敘述的線索，重新發現種種新舊觀念在自發經驗中的連接軌跡。這個創作視角關注的并不是社會的整體進程，也不是思辨理論，而是以我們自身的歷史經驗為對象，去縫合那些貌似松散的、被切割的記憶肌理，以編織出更切身的歷史經驗。當下文學創作的現場正上演著新的“革命”，以及新時期的“山鄉巨變”，表征為將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個人體悟轉折為具有群體性、身份性的地方歷史經驗。

首先，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得主周大新早在《湖光山色》中，便實現了從個體經驗到地方經驗的敘事突圍。《湖光山色》于2006年獲得第七屆茅盾文學獎，其中以主人公暖暖個人進京打工、重返河南老家的個體經驗，鋪陳出河南千千萬萬個如同“楚王莊”的農村村落的時代變遷。女主人公暖暖非但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典型主人公，反而仿佛比蕓蕓大眾更為平凡。改變暖暖人生軌跡的也不全是機遇，更是她人格中不甘平凡、拒絕安于現狀的“韌”。這種大膽的韌勁更是推動一個村莊、一座城，甚至是一個時代向前走的底層動力。暖暖在高考落榜后選擇走出河南鄉村，毅然奔赴北京打工，在城里，暖暖不僅學會了化妝打扮、人情世故，更是開闊了眼界，增長了現代化的見識。待暖暖重回河南老家，在考古專家譚教授的引導下，她發現了家鄉歷史古跡與自然景觀的獨特價值，一步步從經營旅館到建立大型旅游公司。引領著楚王莊逐漸響應經濟發展的時代步伐，讓農村人民也領略到了時代發展帶來的巨變。

其次，作家劉亮程獲得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同樣反映出當下文學創作對于地方經驗的抓取。他在《本巴》之前所創作的小說《虛土》《捎話》《鑿空》，無論是現實題材還是歷史題材，總是能夠超越具體的人和事，最終達到對歷史與現實本質特征的把握。如果說，2018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捎話》代表著劉亮程尚且在鄉土與哲學構筑起來的迷宮中踽踽獨行，那么如今的《本巴》就意味著其堅定地走向了對于新疆地方傳統文化的解密。劉亮程通過《本巴》的文本，把傳統的江格爾英雄傳奇史詩以一種夢囈的方式創構出了超驗的多維空間，以此來表露史詩原型生發出的現實地方經驗，即新疆蒙古族聚集區的人民對于古老傳說的集體想象。小說中的江格爾王的史詩故事主要流傳于中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爾泰山一帶的蒙古族聚居區，在題材上，劉亮程展示出了他之于新疆地方文化的堅定和自信。不是對于故事摹本的單純戲仿，也非傳統的新歷史敘事，文中的江格爾、洪古爾、班布等史詩角色身上擁有了普通人的世俗情感，即欲望、嫉妒、偏愛，等等。如文中江格爾直言，當年他在山洞夢中殺敵時，便已深感夢中殺人的恐怖。所以，當江格爾做完最后一個夢，倒退著離開夢的荒野之時，他把所有通往噩夢的路用狗吠和雞鳴聲堵死。如此一來，劉亮程便通過敘事放大了江格爾等英雄身上諸如假的恐懼這種人性情感，賦予他們常人的思維。同時，英雄們外出征伐對故鄉懷有著濃重的鄉愁，草原圍爐煮肉釀酒的小傳統也多次充斥其中。由此，英雄降格為真實鮮活的人，在草原恣意生長，帶領勇士外出征戰，部落覆滅與世代輪回等共同匯聚為江格爾和洪古爾的記憶。同樣也是劉亮程之于新疆文化經驗的現實書寫。

二

文學作品的地方元素辯證法的展現，是當代文學書寫一直在關注的話題。具體投射在如何讓廣大讀者讀到、品見、看見地方風情文學。每位作家都有著獨特的故鄉成長的見聞，他們現實生活的故鄉在某種程度上也成為了文學的故鄉。脫胎自不同地域的見聞、地方個人與群體經驗的文學表達尚未成為一種具有挑戰性的書寫，但是如何將“地方”融入人民大眾的主流立場，使得地方經驗敘事與時代主潮相契合，這才是如今作家們亟待關注與解決的問題所在。若將目光仔細探入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的五部獲獎作品，不難發現這些作品或多或少都凸顯出了作家們堅定的創作立場，以及他們意欲將地方從邊緣召喚進時代主流的決心。孫甘露在《千里江山圖》中，把上海的革命精神文化書寫引入經典的諜戰題材，擺脫了近乎模式化的“現代性敘事”與“洋場敘事”；喬葉通過《寶水》鋪陳出了河南豫北鄉村脫貧攻堅的顯著成果，是文學創作聯通鄉村振興與書寫中國式現代化的啟示錄的重要實踐；東西的《回響》沒有以地方書寫為創作主體，但在兇殺案一步步偵破的過程中，依然串聯出了南寧、桂林、玉林等屬于廣西的追兇地圖。另外，《寶水》《本巴》的小說名稱均來源于具體的地名，指向了作家們鮮明的文學地理視域。由此觀之，作家們為了使小說中地方經驗更好地與當下文學前沿動向、文學批評現場齊頭并進，做出了多方面的嘗試與努力。

正如前文所述，新時代文壇的小說創作正在由知識性書寫轉向經驗性寫作，而讓文學中的地方經驗與現實社會發展合流的第一步，正是共同體情感的地方敘事。當下的文學寫作現場，小說家們在創作時突然集中強化地方性，在突出地方性的同時強調故鄉感。無論是《寶水》，還是《回響》，要么直接書寫新時代語境下的新型鄉愁，要么披著一層形而上的形式外衣，傳達“葉落歸根”的傳統文化呼喚。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中的“地方性”，其實是作家本人的某種故鄉情結。這種地方性并不是作為現代性對立面存在的，而是努力與現代性融于一體，甚至逐漸成為了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說，作家對于故鄉的“鄉愁”是中國文學自古以來不斷傳承流變的經典母題，那么從“鄉愁”敘事中生發出的“返鄉”敘事則是當下地方經驗情感的集體訴說。

前溯至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文學創作，“知青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等主題的小說創作對于“城—鄉”“進城—下鄉”等風景的刻畫屢見不鮮。甚至向前追尋至中國現代文學發展初期，鄉土文學題材及具體的僑寓文學主題的小說，對于城市文化沖擊鄉土文化的揭示也呈現了多樣的表達方式。可無論是高曉聲的《陳奐生上城》，還是魯迅的《故鄉》，這些作品無一例外流露的是農村文化的局促、封閉，由城市回歸鄉土的“返鄉”書寫必然也帶有了被動與他者化的屬性。而刻畫“鄉愁”與“返鄉”在當下文學創作現場卻帶有了積極的、具有主體能動性的意味。例如梁曉聲在《人世間》中的周蓉與周秉義兄妹，一個為了理想與愛情遠赴貴州山區插隊，積極響應上山下鄉政策；一個青年時期扎根邊疆的生產建設兵團，為基層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與青春。在時代不斷進步之際，改革開放的春風非但沒有將他們吹得更遠，反而更加堅定了事業有成的青年們返回家鄉，進而助力推進家鄉建設和繁榮的決心。周家的小兒子周秉昆因經營飯店、書店而小有成就，翻新了老房子，住進了大套房。在共樂區的其他人以為周秉昆定要走出東北農村之時，周秉昆卻是堅定地選擇一直留在家鄉，留在家人身邊。喬葉的《寶水》中，地青萍的故鄉寶水村以一種呼喚的姿態召喚新舊人回歸和加入，同時拒絕營造鄉民出走鄉土的境況。這不是某種封閉固守的戀鄉情結，而是輝映了農村振興的呼喚，建構出了堅毅的、現代性的鄉村精神重振模式。

茅盾文學獎獲獎小說中地方書寫發展的第二層維度指向的是地方風情的時代化表達，以及當下性演變。早在《茶人三部曲》中，王旭烽便將其對于江南地區自然風光和地方風情的回望，寄寓于具有時代色彩的鄉土書寫之中。小說中隨處可見對于杭州地方自然景觀的生動描摹。秀美的山巒、澄澈的溪流、青綠的茶尖、一望無垠的茶坡……同時，王旭烽也將社會情狀和地方情感緊密相連，由“茶”串聯出的成長敘事便具有了時代的真實感。女性角色建立在個體經驗之上，沈綠愛、杭嘉草、杭寄草等女性不再是歷史的被動者，而敢于主動對命運說“不”。家國話語同樣也投射進了江南地方的柔情，如抗戰期間，一杯凍頂烏龍茶就是寄草和羅力愛情最有力的見證。再者如小說《繁花》中，金宇澄以獨特的雙線歷史交織的結構方式，敘寫了滬生、阿寶、毛毛、陶陶等一代上海人投身在改革開放的時代洪流中，訴說著獨特的上海精神與滬上文化。

獲獎小說中的地方敘事還通過對于特定民俗傳統、民俗傳說的書寫和擴容進行建構。與阿來的《塵埃落定》的原型書寫相似，作家劉亮程的《本巴》抓取了新疆地區蒙古族的英雄史詩《江格爾》的原型，以一個“講述者”而非“創作人”的身份重新書寫這段英雄史詩，從而站定了自己的地方敘事立場和文化書寫視角。《本巴》披著史詩傳奇傳統又莊嚴的外衣，實則訴說著作家抑或是整個新疆地區人民的時代認知，就如同阿來以傻子“我”的目光，靜觀土司家族的消亡史，反映出地方文化的獨特品格，歷史與文化經驗紛紛在時代更迭中“塵埃落定”。不同于陳忠實的《白鹿原》中對于白鹿村元歷史式的講述，江格爾王的故事是真實存在，并不斷流傳至今的；也相異于遲子建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賦予“我”、尼都薩滿、妮浩等人的神性元素，《本巴》中的洪古爾、江格爾、赫蘭等人物都懷揣著作為普通人的純真，因而也會生發出不屬于英雄人物的恐懼、寡斷和鄉愁。劉亮程有意將當今現實語境中人們的思維、情感模式植入地方話語內部。如赫蘭創制搬家家游戲，讓沉重繁雜的搬家轉場變得快樂輕松，也將拉瑪國的成年人都變成了孩童。而這正是當下人們在快節奏生活環境中，愈發懷念童真單純的跨媒介隱喻。世界本身就是一場宏闊的夢，本巴人民的故步自封給予了哈日王以警示和指引，即要以一種游戲的態度回歸精神與文化的多元交流和思考。這恰好是《本巴》意欲傳達出的觀念：新時代不同地區的作家們需要拒絕在自身的小歷史中書寫傳統，要以開放、包容、交互的心態擁抱更加廣闊的歷史。

三

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對于地方經驗敘事的不斷建構和發掘，既為當下小說寫作吹來了新風，又為文學批評的導向貫注新血液，引領著當代文學批評標準的多元新變。2014年10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中提出人民的實踐對于文藝創作的重要性。為人民提供最好的精神食糧，既是文藝工作的中心任務，也是創作優秀作品的根本條件。自從步入新時代以來，隨著我國鄉村振興戰略的不斷深入，地域書寫尤其是農村景觀再次成為小說創作的重要對象。同時，文學批評的標準在堅持人民立場之余，也逐漸開始注重時代背景下對于新農村題材的審視。從《黃河東流去》《秦腔》《人世間》，到剛剛獲獎的《寶水》《雪山大地》《本巴》，均表現出對于地域生活的時代化敘寫的興趣，作家對于個體和時代的關系也做出了進一步的思考。由此可見，當下優秀的文學作品和文學獎項的評選不僅對大眾的閱讀接受、作家的繼續創作有著一定的引導作用，而且也體現著主流文學的批評標準堅定地向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建設的主旋律靠攏。

茅盾文學獎的評選本身就是一個典型的文化、文學現象，其對于文學批評的影響和導向也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尤其使當下的文學批評更加注重“地方”與具體國家政策和時代話語的相互映襯。周大新的《湖光山色》以女主人公暖暖的視角，見證了農村人的春耕秋收、擇偶成家，也刻畫出了鄉村振興的時代話語。喬葉的《寶水》述說了新時代中國式現代化話語的時代經驗，這也是喬葉處理新時代鄉土小說創作意欲表達的“通變”之所在。這些對于時下文藝批評起到了一定的啟發作用，呼吁批評者關注作品中國家政策與話語的現實表達。寶水村迎合新時代鄉村振興的戰略，村中諸多中青年也紛紛響應時代政策的號召，參與到共建和諧美麗幸福鄉村的進程中來。如小曹和秀梅通過互聯網的“抖音”平臺直播做飯、燒地鍋、賣柿子，等等。盡管一開始對于“直播賣貨”一頭霧水，但他們還是能夠耐心地學習更新視頻、直播運營、孵化粉絲等互聯網平臺運行技巧。尤其是其中的主力青藍，作為鄉村女性不僅敢于在互聯網平臺拋頭露面、營銷多種類型的直播、視頻賬號，更是直言出了代表著新時代鄉村女性的宣言。另外還有呼應脫貧攻堅的諸多場景，從農村的外部景觀到村民們的內部文化與精神認同，均一步步向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價值立場投射。喬葉敏銳地捕捉到了書寫“新山鄉巨變”的契機，致力于從不同地域的地方經驗和文化出發，最終通向中華文明傳統的重要路徑，為重新認識新鄉土中國、重新認識中華傳統文化和現代性文明貢獻了新的可能。

《寶水》的獲獎，除了呼吁文藝創作和批評對于國家戰略任務成就的現實刻畫，還引領著文藝批評更加注重文學作品是否具有當下文藝政策的導向性。中國作家協會主席鐵凝在全國新時代鄉村題材創作會議上的講話中強調了對于脫貧攻堅的書寫，對于中國鄉村的書寫，以及對于新時代的書寫，不僅僅只是開始，還有更高的山峰等著廣大文藝工作者們去攀登。2021年，我國的脫貧攻堅戰取得了全面勝利，文藝界也在不斷推進藝術家通過創作呈現具體的扶貧敘事。當代文藝創作也回應著時代呼喚，以創作實踐如火如荼地反映著新時期鄉村景觀的現代性轉向。《寶水》中有諸多呼應脫貧攻堅的場景，從農村的外部景觀到村民的內部文化與精神認同，均一步步與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價值立場相投射。在小說尾聲出現的寶水村的首次長桌宴上，書記講到近年來在黨和政府的正確領導和大力支持下，寶水村的面貌日新月異，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寶水村民在收獲了碩果的同時也不忘初心，繼續奮力投入到美麗鄉村的發展建設中去。此時，個人話語，即地方話語不再處于虛假主體“他者”地位，而是通過時代中心話語這一中介力量轉圜為真正的具有能動性的主人翁位置。

此外，青海作家楊志軍的《雪山大地》同樣聚焦于地域農村題材中“鄉村振興”“脫貧攻堅”等時代動向的現實表現。如《雪山大地》前七章的篇幅中，詳細記錄了從20世紀50年代末到70年代末改革開放前父親母親在高原牧區的艱辛創業史，進而與新時期之后中國逐漸走向新時代，以及脫貧攻堅戰略在青海藏區穩步實施相銜接。隨著藏地扶貧青年力量的不斷加入，為邊藏建設一步步添磚加瓦，脫貧攻堅的堅韌精神才真正貫注進牧民們的內核之中。青海地區的扶貧面臨的最大困難不單是艱苦的條件與相對惡劣的環境，更加難以攻破的是對藏區牧人的精神扶貧。諸多當地人，甚至是年輕人依舊固守封閉的地方觀念，只相信所謂的“本地人”，排斥外來人，不配合父親與母親的建設工作。如在第十一章“酥油風”一節寫到牧馬場的牧人起了矛盾糾紛，父親著手處理時發現公安局只是通過口頭威脅警告了牧馬場，并沒有要求賠償等，牧人的利益也沒有得到維護。諸如此類的地方行政漏洞和管理不當之處還有很多，這些都增加了當地脫貧的難度。但是，隨著戰略任務的逐步推進，當地民眾逐漸意識到了認知改變的重要性，逐漸加入了老一代建設者和新興扶貧主力的工作隊伍中，共同以嶄新的面貌推進當地的現代化建設。從物質扶貧到精神扶貧，脫貧攻堅的顯著成就最終使得藏區牧人們的生活水平與精神面貌煥然一新，以全然積極的狀態迎接新的未來。

最后，茅盾文學獎的評選同樣緊跟時代前沿，并提醒著文藝批評在判斷文學作品時，需要考量其是否傳達了新的發現。地域書寫與農村題材早已存在，如何再現新時代的新鄉村風景，表現“新山鄉巨變”的文化風貌才是如今鄉土文學寫作的關鍵。《寶水》與《雪山大地》同樣緊跟現實主義題材寫作的前沿，依托當下中國農村真切又顯著的變遷，繪制新時代中國的“新山鄉巨變”。

如果說，第十一屆茅盾文學獎的頒布作為一種文學現象日益影響著當下的文學寫作，那么現實中的時代文藝思潮也是推進作品選舉的潛在動力。“地方”逐漸以一種創新的方式被作家發掘，最終在茅盾文學獎的評獎中獲得肯定，通過這一重大的文學事件推進了“破圈”的進程。中國文學創作中對于地方經驗敘事的書寫和對時代變遷的展現，無論是作為一種方法，還是作為一個結果，均體現了文學界愈發深入地體驗人民生活，體察人民情感，進而使“個人—集群—時代”融合進了鄉村振興與脫貧攻堅的國家政策視角，從中生發出多元化的文學呈現和地方經驗的敘事突圍。這也是日后文學批評及其導向與“新山鄉巨變”需要持續關注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