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光影 (組詩)

父親的嗜好

父親的嗜好足以接待一群鳥，抵御頑疾

如果陌生人見到父親的這一嗜好

還以為他是來村里討飯的叫花子

沒有人在意被生活車輪碾壓的轍印

沒有人相信不愁吃穿兒女孝順的父親

如此摳門。他前半生為全家生計吃盡了苦

后半生應頤養天年卻要把有毒的東西獨吞

吃腐爛水果、霉變食品會成為父親的嗜好

你給他扔掉他又撿回來

你說吃了會拉稀。他說不會

你不讓他吃他就跟你急

問父親為何要專挑不好的東西吃

他總是緘默不語。就像夜色有時是

深藍而不是純黑色的一樣

我觀察過父親吃新鮮的水果時的表情

比這些水果還鮮美

父親不老的秘密

我沒有為父親守住性的秘密

母親離世的幾十年，父親找過幾個老伴

每找一個，父親的臉上都透出竊喜

從前沒有的眩暈癥，讓父親煩惱不已

打了幾天吊瓶，癥狀很快消失

輸液停了，眩暈就出現反復

我梳理父親的生活細節，發現眩暈的玄機

委婉地告訴父親，男女間的那事是咸菜缸

不能貪吃。九旬的父親雖老卻很乖戾

眩暈癥從此消失。我羨慕父親滿臉的

溝壑縱橫里還住著年輕的夢魘

他懂得快樂地活著是唯一的真理

在這，我還是向父親不老的秘密鞠躬

有時，它就是你生活的全部意義

寂靜

是父親的最愛

母親在世時難以治愈的哮喘除外

圈里的豬羊、院子里的雞狗、屋檐的燕雀

一切的一切，都習慣了把寂靜深入

骨子里，把主人下半夜的田間勞碌當圣旨

堅決守住上半夜寂靜的底線

同頻共振的是主人前半夜需要寂靜地入睡

心照不宣的是主人后半夜要去田間勞作

寂靜的，還有院子里的那架轆轤

只有主人把它搬到水井上

經常由星月陪伴著才能放開喉嚨

寂靜的，還有一群子女對他的察言觀色

當他陰云密布，是孩子們最寂靜的時刻

“寂靜，是被敲打出來的”

告別

夜霜聽潮眠，葉黃又一秋

披著薄霜的暮秋，不情愿地低下頭

吻了吻凋零的樹葉，做好了隱退的準備

喜歡在老宅居住的老父親

向村鄰揮了揮粗糙的老手

以示告別。霜打似的臉龐

顯露出季節的痛

那個佝僂著走進敬老院的背影

像被寒風卷走的一片枯葉

每次都是我示弱

我伺候九旬的父親時不止一次遭遇尷尬

不過，每次都是我妥協投降

盡管我嘗到了被虐待俘虜的感覺

這次是因為晚上讓父親泡腳

我端來了溫度適宜的洗腳水

讓他把腳放進去。見他有點不情愿

我告訴他熱水泡腳對身體有益

我正想繼續往下說，誰知一股嗆鼻的寒流

瞬間把我冷卻。咱村誰的爺爺活了一百歲

從來不洗澡不洗腳。你別逼我

我就是不愿泡也不愿洗

我感覺盆里清澈的水像一個人的眼神

正在淚眼汪汪地看著我。我知道

這一次除了繳械投降別無選擇

不過妥協歸妥協，第一要務還得

像哄小孩一樣讓父親把腳洗了

我也弄不清，我每次遭遇類似的尷尬

總是心甘情愿地示弱

【作者簡介】唐習文，山東招遠人。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膠東文學》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