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顛勺

2024-04-29 00:00:00王大燁
紅豆 2024年2期

“兒子同意回來了?”

“同意了。”

“以前還挺嘴硬,你跟他說啥了?”

“沒啥。”

“肯定說了。”

“嗯,說你生病了。”

“你咋跟他說我有病?”呂良生扭頭,瞪著妻子何艷芳。“不這樣說兒子能回來嗎?”何艷芳講。呂良生吐出一個煙圈,把煙摁在煙灰缸里,右手瑟瑟顫抖。何艷芳看到了,講:“要我說,去大醫(yī)院瞧瞧。”呂良生說:“不用,王老三說小毛病。”何艷芳嘆口氣,說:“就怕不是啊。”轉身去廚房洗碗。呂良生倒在沙發(fā)上。半年前,手就開始抖了,顛鍋的右手腕子處用不上勁,估摸常年做飯累的。扭頭,窗外陽光普照,呂良生想到王老三的一番話:再粗的胳膊,也會有泄勁的一天。“那能補回來嗎?”呂良生問。王老三笑笑:“你當這啥?滋陰補陽啊?好好歇著吧,顛勺呂。”

志軍飯店,天水鎮(zhèn)曾經最紅火的飯館,后廚和前廳隔著半堵墻,磚墻和門梁間有道簾,掛著的是卷珠,卷珠早已被油煙給熏成了黑褐色。呂良生叼煙搭毛巾,于此地賣力翻炒。“顛勺呂,麻婆豆腐好了嗎?”呂良生回應:“馬上加汁兒!”勺子應聲而動,似是蜻蜓點水,在幾排料盤上騰轉挪移。一道菜的產生,食材幾乎一樣的,工序也差不多,剩下能拉開差距的,也就只有顛勺這項功夫。呂良生是天水鎮(zhèn)公認最會顛勺的廚師,沒人比老呂還會顛勺。“顛勺呂”是江湖笑稱,呂良生對這個江湖稱號很受用。從二十出頭到將近六十,呂良生一直奮斗在后廚一線,以為能夠支撐到體面退休,可還是被呂志軍給辭退了。是經濟形勢嚴峻嗎?是因為右手顫抖嗎?呂良生想不明白。論實力,自己是多年的掌勺人物;論宗族,自己也算呂志軍的遠房表親。那個稀松平常的下午,他做完最后一盤糖醋排骨,因手抖汁灑在桌面上。這時呂志軍進來,遞煙喊話道:“老良,今天辛苦,工資待會兒劃到卡上,明兒就不用來了。”就是這么一句,聽得呂良生呆在原地。

沒有理由,就這么下崗了。第二天,呂良生路過飯店,發(fā)現后廚多了個年輕人,他火力真旺,顛勺時恨不得把鍋顛上天。呂志軍迎上來,說:“歡迎歡迎,這回你是上帝。”呂良生擺手笑道:“來盤土豆絲,可不是拆臺啊,試試新伙計手藝。”呂志軍也笑道:“那肯定,年輕人得多點撥。”兩口下去,呂志軍問道:“咋樣?”呂良生放下筷子,說:“可以,跟我有得比。”呂志軍大笑道:“有你這話就行。”

“可以”是指味兒,顛勺差遠了。何艷芳后來也去吃過一次,說:“比你做的好吃。”呂志軍把盆摔在地上,米飯撒了一地。何艷芳罵道:“虧你還是廚師,不知柴米貴。要我說你跟志軍是多年好兄弟,再去求求他咋了?”呂良生說:“不去,丟臉。”何艷芳說:“還來勁兒了,也不看家里成啥樣了!”呂良生說:“新來的給三千,我也拿三千?”何艷芳說:“你就是好面子。”“對,好面子。”呂良生頓了下,說,“再怎么說,干了三十來年廚師,不能輸給后生。”何艷芳說:“意思是給你三千五就去了?”呂良生點頭。何艷芳冷笑道:“真是耍小性子。”

多次路過飯店,呂良生沒法開口。他理解呂志軍的難處,經濟形勢不好,飯店生意就是未知數。當然這是外因,呂良生覺得內因是手腕,太抖,浪費糧食不說,還影響工作效率。不過轉念一想,畢竟在你呂志軍這兒干趴下的,等不抖了,就有了臺階,到時再去找也不遲。

有了動力,呂良生開始對手腕上心。王老三給他開了一個偏方:馬齒莧配蝎子尾,知了殼加蒲公英。正是大夏天,呂良生早早起床,去田間地頭尋找。王老三告訴他,知了殼一定要最新鮮的,呂良生聽進去了,盯著那些知了爬出孔洞,再盯著它們慢慢上樹,趴伏不動。等到知了褪殼完畢,呂良生小心抓住,放到隨身攜帶的水罐中。蹲得太久,明明是在清爽的早晨,回家后還是累得滿身是汗。蝎子更難逮了,呂良生趁著夜色,手上提捕蝎燈,頭上戴探礦燈,一抓就是半夜,結果手抖沒治好,反被蝎子蜇得不輕。何艷芳埋怨他:“凈信王老三的鬼話,不如去大醫(yī)院看。”呂良生硬是不去。

偏方吃了半個多月不見效果,呂良生起了疑心,上網一查才知道:手抖多是肝病引起,蝎子吃多了還傷肝呢。呂良生去找王老三罵了一頓,決定還是相信科學,或者說相信網絡。西瓜大豆、海帶糯米,還有各種補品營養(yǎng)品,從一個網頁推薦的吃到另一個網頁推薦的,錢花了不少,什么都吃過了,除了日漸肥胖,其余均無大用。呂良生對治療手抖逐漸失去了信心。他安慰自己,手抖還能活,錢再掙不下來就真得餓死了。呂良生遂找了輛電瓶車送外賣。正是大冬天,鎮(zhèn)上單子比較少,為了能掙錢,呂良生不得不往遠處跑。有一天太冷了,下坡路沒剎好車,車輪壓裂冰塊,呂良生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回去后歇了半個月,何艷芳和他吵,他于是外賣就不干了。

后來呂良生擺過地攤、干過保安、當過搓澡工,什么都不太行,什么都干不長久。何艷芳勸他在家歇著。可能歇著嗎?交了房子首付,家里就沒剩多少錢了;房貸每月都得還,飯每天都得吃。何艷芳白天在幼兒園做保潔,晚上回家還繡鞋墊,手工的防臭,一雙不便宜,聽著挺多,但盡是累人的活兒。一件件事積到呂良生身上,把他的腰給壓彎了,連帶著骨氣勁兒也跟著折了下去。窩家半年后,呂良生終于憋不住,決定去找呂志軍。

挑周末去的,到了飯店,見冷冷清清,呂良生覺得有戲。呂志軍迎上,說:“老良來啦?想吃啥我給你做。”呂良生問:“就你一個,年輕人呢?”呂志軍說:“辭了。”呂良生一個激靈,問:“為啥?”呂良生說:“客人太少支不住,正好他也嫌工資低。”呂良生摸著胡須,心想事情難辦了。呂志軍點頭道:“沒事兒,反正人流量少,自個兒忙活就行。”說罷抹個桌子,說,“坐坐坐,咱兄弟倆好好嘮會兒。”呂良生趕忙擺手。呂志軍站起來問:“那兄弟來是有事?”呂良生嘆口氣說:“不瞞你說,我家這情況。”呂志軍點頭說:“咱倆都是兄弟,敞開了說吧。”呂良生隨即展開了說:“艷芳前幾年生了場大病,最近又剛買房子,想著自己交首付,孩子掙月供,沒想到小崽子不爭氣……”苦水是鋪墊,呂良生的想法是,情緒醞釀夠了再說正事。哪想話到半截被呂志軍攔住,他從褲兜里掏出錢,抽出三張,遞到呂良生手中。呂良生一愣,問:“軍子,這啥意思?”呂志軍一笑,這笑讓呂良生看得半苦半冷。呂志軍說:“老良,咱兩兄弟間還能有啥意思?”呂良生說:“是兄弟更不能要了。”呂志軍硬是把錢塞到呂良生手中,喊:“拿著吧,快拿著。”呂良生推辭了一會兒,忽而猛地一掙開右手,三張鈔票洋灑飛空,又翩然而落。呂志軍愣住,問:“老良這是干啥?”呂良生語氣顫抖,說:“我顛勺呂再怎么落魄,也不是臭要飯的!”

小道漫長,呂良生兩步一回頭。該拐彎了,沒有了呂志軍的影子。他嘆一口氣,小半輩子交情,結果就值三百塊錢。不是錢的事,呂良生在心中糾正自己,是面子。那抹笑,掏錢的姿勢和數錢的架勢,都讓他感到無比心寒。陽光普照,回家的路走了一半,呂良生扶著膝蓋,忽然想,會不會是自己錯怪了呂志軍呢?媳婦說得對,多大人了,還耍小性子。走到后半道,呂良生甚至生發(fā)出這樣的想法:自己還不如要了呂志軍那三百塊。此種想法甫一產生,呂良生便打了自己一耳光,他媽的真沒出息。到家后,何艷芳正睡午覺。中午飯沒吃飽,呂良生進廚房準備炒個西葫蘆。菜切好放在案板,油熱下鍋。小半年了,呂良生沒再挨過廚房。他提勺,深吸一口氣,擱入蔥姜蒜熗鍋,緊接著將西葫蘆放入。呂良生攥住右手手腕,嘴巴抿緊,眉毛順著上勁。西葫蘆盛在鍋中,呂良生右手前傾,翻鍋、晃菜,一群西葫蘆遂于空中飛舞。高度也有說法,飛得越高越好。呂良生顛了兩次,左手悄然松開,拿勺,兌醬油,翻、晃、出,耍得都挺好。問題還是出在了翻鍋上,缺了左腕的勁兒,一個顫抖,鍋沒把住,西葫蘆向四周飛濺。呂良生齜牙大罵。

何艷芳應聲而來,撩開簾子時,呂良生已然癱坐在地,攥著右手手腕,模樣痛不欲生。何艷芳慌忙將其扶到沙發(fā)上,說:“歇著吧,別糟蹋菜也別糟蹋自己了。”呂良生長嘆一口氣,似是與何艷芳對話,又是在問自己:“真的顛不動勺了?”何艷芳說:“不是非得顛那玩意兒,能把菜炒熟就行。”呂良生搖頭說:“不行,做菜和做人一樣,不能越活越倒退。”何艷芳倒杯水說:“五十多歲了,歲月不饒人。”呂良生小抿一口說:“是啊,歲月不饒人。可還有房貸,還有個癟孫兒子呢。”何艷芳笑道:“到底是罵孫子還是兒子?”呂良生說:“兒子都不想認我,哪來的孫子?”何艷芳說:“歇著吧,過幾天兒子回來,爺倆好好談。”呂良生說:“沒法談,他只知道跟我對著干。”何艷芳說:“也怨你,從小就不給孩子臉面。”呂良生說:“不給都這么沒出息,給了還成啥?”何艷芳說:“你啊你,我是說不過了。喝口水,我去給你炒個菜,就點小酒舒口氣。”呂良生點頭,何艷芳撩簾進廚房時,陽光恰好斜斜打入。就是這一畫面,呂良生從中看出了自己的影子。

“底薪兩千五百元?上面寫的是五千元到八千元。”

“那是綜合月薪,還有提成。要來嗎?下午可以面試。”

呂皓兵退了求職軟件,悶頭躺在床上。簡歷發(fā)了一百來份,沒一個合適。之前還能說句“不用,謝謝”,往后就麻木了。說是下午面試,去了又說不合適,還能有點契約精神嗎?“那你準備咋辦?”喬芮涂著美甲問。“隨便吧,昨天我媽來電話,讓我趁著五一回去。”呂皓兵說。喬芮問:“回老家?”呂皓兵點頭說:“對,天水鎮(zhèn),我爸生病了。”喬芮涂好美甲,盯著手機說:“那得回。”呂皓兵說:“感覺是找個由頭叫我回去。我爸估計是退休了,想讓我接他的棒。”喬芮問:“接棒?你爸還有獨門秘方?”呂皓兵說:“狗屁秘方,就鎮(zhèn)上一破廚師。”喬芮說:“那也挺厲害,掌勺的嗎?”呂皓兵說:“應該算,挺會顛勺,鎮(zhèn)上人都叫他顛勺呂,炒的菜我覺得就那樣。”喬芮笑笑說:“顛勺有啥好傳的?”呂皓兵說:“對啊,本末倒置,他就指著顛勺過活了。”喬芮問:“所以你要回去嗎?”“要回。”頓了會兒,呂皓兵回答。喬芮點頭說:“也是,你都半個多月沒工作了。”

“我在國企工作。”呂皓兵總是這么跟何艷芳講。話其實沒錯,半個月前,呂皓兵在一家大型國企當客服。一開始呂皓兵很喜歡這項工作,即使自己是外包員工。工作由呂皓兵的發(fā)小介紹,他的上上份工作是在電子廠當流水線工人,負責給最新的蘋果手機裝電池。呂皓兵很喜歡蘋果手機,可裝到最后,他看到蘋果手機就反胃。從電子廠辭職后,呂皓兵想換點不重復、不枯燥的工作。發(fā)小講客服挺適合,每天能和天南地北的人瞎聊。

呂皓兵信了。底薪一千五百元。由于是外包方,沒有任何補助,福利什么的更別想。提成按話務量算,一單三毛到五毛。培訓半個月后入職,呂皓兵的工位緊靠最后一排墻角,這讓他聯(lián)想到了曾經的高中生活。上班頭一天,發(fā)小問:“沒買盒金嗓子?”呂皓兵問:“買那干啥?”發(fā)小笑笑沒說話,拍一下呂皓兵的肩膀就走了。第二天呂皓兵就啞得不能說話,嗓子里像進了仙人掌的芒刺。一開始呂皓兵還有些不太適應,他告訴發(fā)小:“你是知道的,我高中的時候跟個透明人似的。”發(fā)小說:“放寬心,客服就是口才速成班。”這話說得沒錯。一個月后,呂皓兵已經沒有了當初扭捏的心態(tài),逐漸適應了。

當然,適應只是開始。干客服這一行,總會遇到一些難纏的客戶,有些客戶還會罵人。遇到這種狀況,呂皓兵都會摘掉耳機,扭頭倒杯白水。不過有時也會想要懟過去,可不行。主管說了,客戶罵得再狠也不能回懟,否則就要扣錢,這是原則問題。那我的尊嚴呢?呂皓兵想提這個問題,最后還是忍住了。

半年過去,呂皓兵倦了。這還不如在電子廠,廠里毀壞的只是身體,這里卻是身心俱疲。做客服這幾年,呂皓兵生發(fā)過無數次辭職的念頭,不過最終卻是被炒魷魚。公司大裁員,無論干得多好,外包的總是先走。發(fā)小兩個月前就撤了,說是回家跟他爸養(yǎng)豬,臟是臟點,人能不說話,但不能不吃肉。離開工位時,呂皓兵想到了父親,確切地說是父親那把銀色勺子——那么油膩,在燃火之上泛著油,還有油袍、油帽、油圍裙。父親想讓呂皓兵做廚師,可呂皓兵不喜歡,他知道做廚師意味著什么:周遭一切都是油膩的,人更是。出租屋還有兩周到期,呂皓兵不想再找新的工作,買了兩箱啤酒,每天就著鴨脖子吃,直至吃得嗓子沙啞,頭昏腦漲。往昔與父親的記憶開始像跑馬燈似的在腦海閃現。

父親呂良生,母親何艷芳,生活在距離鄭州三百多公里外的豫北小鎮(zhèn),那里同樣也是呂皓兵的故土,可他在那兒并不快樂。父親愛喝酒,喝大了就愛罵呂皓兵。父親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為此呂皓兵挨過不少打。可在他印象中,自己最初并不調皮,反而是因挨打助長了逆反心理。有時呂皓兵覺得,自己能干兩年客服,還多虧了父親的教育。打罵是呂皓兵恨父親的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還恨父親的專橫。什么都得聽他的,從吃什么、買什么、玩什么這種小事,到上學啊工作啊結婚啊這些人生大事,呂良生為呂皓兵規(guī)劃得一清二楚。高三的時候呂皓兵打架被逮,借坡下驢退學了。沒了繁重的課業(yè),呂皓兵躺在被窩里呼呼大睡。直至某個晌午,呂良生拿起鞭子催他參軍入伍。呂皓兵太懶,吃不了苦,不想去。呂良生于是隔著棉被抽打,呂皓兵跳到院子里,光著身子躲避追趕。最后兩人都累了,呂良生氣喘吁吁,說:“不去當兵就不去,跟著我學做廚師吧。”呂皓兵呸了口唾沫,說:“不學,你個臭顛勺的。”

“真這樣罵過你爸?”喬芮問。呂皓兵伸手熟練地彈掉煙灰,說:“應該是吧。”喬芮問:“準備回幾天?”呂皓兵說:“不清楚。”喬芮說:“那房租呢?該續(xù)交了。”呂皓兵說:“待會兒轉給你。”喬芮說行,翻身關燈睡覺。呂皓兵看著她的脊背,心想,自己跟喬芮好了有多少日子呢?半年多吧,網上認識的,聊了幾天感覺話挺投機,吃頓飯后便同居了。從心理上講,呂皓兵其實更把喬芮當作自己的室友,互相分擔,彼此陪伴。呂皓兵覺得喬芮也是這么想的。之前呂皓兵問過要不要一塊兒回天水鎮(zhèn),喬芮只說不太好吧,感覺怪怪的。有一次呂皓兵不經意看到喬芮微信,有個置頂,但不是自己,昵稱里邊還有個愛心。呂皓兵沒有追問也沒有生氣,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和喬芮有未來。

第二天,呂皓兵提著行李箱,獨自一人來到車站。“五一”假期車站人很多,基本都是大學生。呂皓兵看著他們,突然很是羨慕。高三輟學后不到半個月就倦了,他有意重返校園,最終卻沒有回去,變故還是來源于父親。呂良生罵他不爭氣,對他說有種一輩子也別回學校。就是這句話,呂皓兵硬生生地賭上氣了。何艷芳后來說過,真像他爸,非得爭那口氣。是爭那口氣嗎?呂皓兵不知道。有時呂皓兵覺得不是在給自己爭氣,而是在給一片虛無爭氣。他的人生好像總是在茫然與虛無中度過,累了困了就想翻個身,鬧出點動靜。但是父親呢,總想讓他忍著,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這是兩種矛盾的理念。十八歲前呂皓兵總覺得自己是對的,十八歲后進了社會,他的想法變了,社會經歷真切地驗證了父親的教誨是正確的。呂皓兵為此反抗過,也試圖修補過。他想過高考,聽人說大學生活很輕松,就算是大專也能快活三年。呂皓兵當年學的是理科,如今選的是文科。喬芮讓他買幾本書,呂皓兵說:“不用,《新聞聯(lián)播》學政治,中央九套學地理,《百家講壇》學歷史。”喬芮問:“那數學呢?”呂皓兵說:“不學了,打小就不會。我查過,大專分數線一百八,缺考一門也沒事。”

呂皓兵真考過一次,分數不到兩百,勉強能上個民辦大專,一年學費兩萬三千元。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呂皓兵猶豫了,別說三年,他連一個學期的錢都交不上。報到那天,呂皓兵空著手來到校園。這里真好啊,那么多學生,那么多花草,那么多雄偉壯觀的建筑。他去了游泳館,許多年輕人在里邊穿著泳衣戲水。他去了圖書室,喧囂沒有了,安靜的人群讓他感到一陣困窘。最終,呂皓兵沒有選擇就讀,倔強的自尊心占據主導,他掏不起學費,更沒臉去向父母要錢。半個月后,呂皓兵才從這場大夢中醒悟過來。他問喬芮:“你當時的學校咋樣?”喬芮說:“不咋樣,就是個大專。”呂皓兵問:“三年過得如何呢?”喬芮說:“沒什么意思,每天就是吃喝睡,和這會兒差不了多少。”

列車還有半個小時進站,呂皓兵無所事事地張望,發(fā)現過道旁有家藥店,看外觀好像是新開的。何艷芳之前打電話,說:“你爸生病了。”呂皓兵問:“啥病?”何艷芳說:“手抖,顫個不停,做飯都不利索了。”呂皓兵問:“志軍叔沒說啥?”何艷芳想想,隱瞞了呂良生被辭退的消息,只說:“暫時沒有,他倆畢竟是好哥們。”呂皓兵走進藥店,沒說話,純轉悠。前臺小姑娘打招呼,問:“帥哥,買啥?”呂皓兵撓頭,問:“有膏藥嗎?治手抖的。”小姑娘問:“給誰用?”呂皓兵說:“給我叔,他是飯店大廚,估計累的吧,最近做飯手老是抖。”說話間隙,小姑娘已從櫥柜中掏出一張膏藥,說:“這個,專治手抖。”“多少錢一張?”呂皓兵問。小姑娘說:“五十元。”呂皓兵自語:“這么貴?”小姑娘說:“不算貴,進口的,里面放了麝香,可管用了。”呂皓兵抿抿嘴唇,讓小姑娘拿兩張。小姑娘撲哧一笑,說:“帥哥,兩張?六張才一個療程。”呂皓兵抬頭:“啊?”小姑娘說:“你買兩張,半個療程都不到,藥效跟不上。”呂皓兵問:“必須一個療程?”小姑娘說:“不是必須,是起碼。”

三百元,呂皓兵提著袋子,坐在椅子上。口袋里還有不到五十元,K523次列車還有十分鐘到站。挺傻的,自己連父親手抖原因都不知道就買了,再說好像也沒人在火車站買藥。想著想著,呂皓兵站起,準備將其退掉,起碼問過母親再買。可就在這時,列車進站了,人群像海水一樣涌入,呂皓兵被推搡著、壓迫著、裹挾著進入車廂,塑料袋在擁擠中擰成一條細線。呂皓兵嘆口氣,伸手將其打旋,拉開前胸背包,放進去。

“呂良生。”

“不知道。”

“顛勺呂。”

“老呂家的啊,在哪干活兒來著?”

坐上破舊的城鄉(xiāng)公交時,呂皓兵才覺得自己到家了。車輛顛簸,售票員像猴子飛繩似的來回挪動。輪到呂皓兵時,他掏出一張五元鈔票。售票員說:“天水六塊。”呂皓兵掏包,問:“漲價了?”售票員說:“剛回來吧?早漲了。你是誰家孩子?”餐桌上,呂皓兵將車上的事當笑話復述給母親聽。何艷芳磕著瓜子笑道:“你劉姨真這么說了?”呂皓兵也笑道:“真這么說了。”呂良生架著炒鍋出來,一邊下菜一邊板著臉,問:“啥事這么開心?”呂皓兵沒吭氣,何艷芳把話重復了一遍。呂良生本想再嚴肅一會兒,結果還是笑了。他說:“那是,也不看我在天水鎮(zhèn)的名氣。”話講完,呂良生又感到一陣落寞,他說,“你娘倆接著聊,還剩三個菜。”呂皓兵這時吭了聲,說:“嗯,不著急。”他其實還能編個笑話的:“車子一顛一顛,就像你那顛勺。”不過吃到最后,呂皓兵也沒有講出來。

最近幾年,呂皓兵只在過年時回天水鎮(zhèn),保留最基本的親情紐帶。不過即使這樣,呂皓兵也還是有些抗拒。呂皓兵有種感覺,自己和父親的冷戰(zhàn)還沒結束,至于究竟冷些什么,兩人都不明白。這次回來,呂皓兵心里有些發(fā)怵。不過兩人相見時,先是一愣,隨后相視一笑。呂皓兵心里放輕松了,呂良生也是。人與人之間,只要面上掛著笑,隔閡就會少許多。

最后一個菜剁椒魚頭做好了,呂良生坐下,望向桌面長舒了一口氣。四菜一湯,雖然不多,但已是自己極限。中間何艷芳多次想要幫忙,都被呂良生拒絕,他怕兒子跟著進來,看到他窘促的模樣。京醬肉絲幾乎撒了三分之一,一根一根挑上來,洗刷,蘸料,復炒。呂良生嘗了口,放下筷子,講:“這菜少吃,調料沒配好。”何艷芳說:“那俺倆更得嘗了,竟然還有你弄不好的菜。”呂皓兵沒提筷子,背包擱在右手邊。何艷芳推了呂皓兵一把,他回過神,夾了兩根肉絲。呂良生故作輕松地問:“咋樣?”“挺好的。”呂皓兵說。客廳門大開,屋外有風,隔著門簾呂皓兵看到一個佝僂的背影,父親的手抖竟如此嚴重。可很快,這種心酸又被父親無休止的嘮叨給掩埋,愛情、工作甚至性生活都要過問。何艷芳拍了呂良生一下,說:“你這人啊,酒喝大了,嘴就不知道把門。”呂良生酒量確實不行,二兩是他的極限,今天已是第三大杯。呂良生心里高興,三年了,兒子頭一次在非春節(jié)時回來,他覺得這是兒子在示弱,自己好像終于贏了一把。當下的生活催問完畢,呂良生又把話頭引向小時候。呂良生問:“記不記得那次?”呂皓兵叼著煙問:“哪次?”呂良生抬手指天,把時間撥回十多年前:“那時你還小,三年級還是四年級,喜歡玩卡片,怕被我逮住,贏了就到處藏。有一回,你把卡片藏到了鍋里。對,就那種煎鍋。”呂良生扭頭,四處找尋,目光聚焦到那口破裂深褐的藥罐鍋:“就是那種鍋,你扣在院墻角,被我找到后,罐兒甩得稀巴爛,卡片全燒了,還記得吧?”

呂皓兵點頭:“記得,燒完后我跪在地上,對著焦了的卡片哭個不停。”呂良生說:“那會兒因為啥來著?”呂皓兵說:“成績唄,期末考砸了,從小到大都是。”呂良生點頭說:“對,成績。說實話,那次不知道你會哭得那么狠,感覺就點紙片子。后來我想了想,可能卡片就是你的鍋勺,我燒了你的鍋勺,這是我的不對。”呂皓兵咯咯笑,說:“這個比喻有點意思。”呂良生沒有笑,他嚴肅地說:“兒子,所以卡片是你的鍋勺嗎?”呂皓兵一愣說:“對,以前是,現在不是了。”呂良生問:“又有了新的?”呂皓兵搖頭說:“沒,我現在既沒卡片也沒鍋勺。”

一陣沉默,呂良生看著呂皓兵摁壓煙灰。五年前,兒子是不抽煙的。他這幾年經歷了什么?呂良生有些心酸,不過更多的是釋然,兒子終于長大了。也就是在一剎那,呂良生作出了決定。他驀然開腔,說:“我的情況你媽都說了吧?”呂皓兵掐掉煙灰,右手拽住背包拉鏈,想把買的膏藥拿出來,說:“知道,電話里頭說了。”呂良生點頭說:“嗯,我下崗后咱家的負擔就撂到你身上了。”呂皓兵提背包的手一愣,扭頭看向母親。何艷芳嘆口氣說:“半年前的事了,那會兒你爸不讓講。”呂皓兵又望向父親,呂良生說:“家里還有十來萬元,你媽的意思是留著交房貸,我的意見是把錢用在裝修上。最近你不是還談了個對象?合適就抓緊時間準備結婚吧。”呂皓兵最后看向自己。工作、房貸、婚姻,一瞬間,所有負擔全部挪移到了自己身上。他想說點什么,卻怎么也開不了口。

廚房里,呂良生哼著小曲,呂皓兵在旁邊幫忙打下手。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呂良生非要再做個紅燒雞塊。油熱了,呂良生下蔥姜蒜爆香,呂皓兵遞過切好的雞塊。父子倆配合得挺默契,呂良生問:“在鄭州咋樣?”呂皓兵說:“挺好的。”呂良生捏著鏟子一邊翻炒一邊說:“比我強,我一輩子沒出去過,票都不會買。”呂皓兵說:“多試幾遍就會了。”呂良生嘆口氣說:“老了沒機會啊,你比我強,這么小就進了國企。”

“爸。”

呂皓兵伸出手,點了一下呂良生胳膊,這是他回到家后第一次喊爸。不過呂良生沒在意,他上下晃動鐵鍋,此刻他仿佛重回三十歲,體內有萬鈞力量可供驅使。呂皓兵又喊了聲爸。這下呂良生終于聽清楚,扭頭,抬起鐵鍋,以一種挺輕松的姿態(tài)回應:“啥事?”

“我沒工作了。”

幾乎一瞬間,身上的勁松泄了。呂良生感到右手猛然一顫,接著鐵鍋墜到燃氣灶上。呂良生問:“你辭職了?”呂皓兵搖頭說:“被炒了,大裁員。”呂良生嘆口氣,把火關小,說:“沒就沒了吧,你還年輕,對象沒說你?”呂皓兵說:“說了,對象也吹了。”呂良生向鍋內添水,問:“嫌棄你?”呂皓兵說:“不是。”呂良生合上鍋蓋,嘆了口混沌的長氣,說:“不談正好,這婚姻啊,要經得住患難。”

燜菜需要兩分鐘。兩分鐘內,呂皓兵和呂良生都沒有說話。呂皓兵在想,回鄭州后,做點什么好呢?實在不行還是進廠吧,累是累點,可畢竟包吃包住,房貸每月三千二百元,也只有進廠能夠存住錢。呂良生在想些什么呢?他看著鍋內的雞塊咕嘟冒氣,透過玻璃蓋,似是有明媚的陽光在里面翻騰。兩分鐘后,呂良生想通了。他率先打破沉默,掀開鍋蓋,讓兒子將料汁遞過來。呂皓兵點頭,幾個小碗依次擺放,那是屬于呂良生的獨門秘籍。他手持鐵勺,像是將軍一般檢閱臨陣的兵士:生抽,到;老抽,到;料酒,到……所有兵士都到齊了,這是他的老伙計,忠誠的、不會背叛的老伙計。

“出發(fā)吧!”呂良生突然自語。呂皓兵被嚇得一愣,問:“啥?”呂良生沒有回應,他彎曲右腕,擎住鍋柄;左手拿緊鐵勺,將料汁快速均勻地調配到鐵鍋中。翻,晃;翻,晃;翻,晃。油越來越熱了,汗氣蒸騰,沾上雞塊血腥的鐵勺和雜燴的鍋底叮當亂響,難舍難分;雞的肋骨迸發(fā)出炸裂的聲響,這是敵人潰逃的征兆。

“起!”

菜到冒煙時,呂良生大喝一聲。二十年前,每逢將要起鍋顛勺時,他都會這么大吼一聲。只此一句,充沛的身心和滿鍋菜品便會騰空而起,直上云霄。那時他有著結實的胳膊、粗壯的青筋、風發(fā)的意氣,可惜如今,他的許多力量就這么消散了。呂皓兵想要勸阻父親,何艷芳也撩簾進來了,他們都想讓呂良生歇歇,但是他倆都無法知曉呂良生的內心——只有他清楚地明白,在未來,還會有很多重要的東西將要消散,可能是臉,也或許是心,甚至全身上下。

“爸,要不我留在天水鎮(zhèn),跟你學顛勺。”呂皓兵突然說。

【作者簡介】王大燁,一九九九年生,河南安陽人,小說散見于《青年作家》《山西文學》《作品》《西湖》等。曾獲第二屆河南文學期刊獎短篇小說獎、第二屆文無青年小說獎等。

責任編輯 梁樂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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