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汪云飛

奶奶小巧玲瓏，出自大戶人家，娘家在若嶺村有良田百畝、莊園一座，果園一片。一棟三進四廳的府第，家中就她一個女兒，一年四季住在繡花樓里。兩個小窗，日看廳堂人影晃動，夜觀天空星月偏移。天天描紅繡花，心靜而寂寞。在人們眼里，她就是一朵花被繡在絲巾上，繡在閣樓里。她像天上高懸著的明月，像月宮里的桂花，令不少妙齡女子望塵莫及、高不可攀。

可是誰都不曾想到，私下里她卻愛上了她家長工的兒子二槐。二槐的父親在張家十多個年頭，奶奶還沒有上繡花樓的時候，喜歡跟這個愣頭愣腦的小伙伴玩耍。那時候，誰也沒在意，更沒有人往這件事上想。

奶奶十六歲那年，便有媒婆登門要為奶奶提親，奶奶面都不見。奶奶說：“奴家還小，婚姻大事事關終身，我年幼無知，尚未到談婚論嫁之時，你們就別操這份心。”這樣又過了兩年，又有媒婆上門。奶奶還是不愿下樓。媒婆架著雙腿在客廳與木訥的老夫子“吧嗒吧嗒”地吸了一袋旱煙之后，撩起衣裙屁顛屁顛地爬了樓梯，上了繡花樓：“小姐啊，十八姑娘一枝花，過了十九豆腐渣。我給您介紹的可是有名望的人家，與你們張家可謂門當戶對。那公子風流倜儻，才貌過人。過了這家屋，可就沒有這家店了。”

奶奶說：“我茶花也想出嫁，可我不喜歡公子哥，我不稀罕官宦人家。真要找，你幫我找一個個頭高大，肌膚黧黑，手腳勤快，性格內向的后生就行。”

媒婆于是四下打聽，四處尋訪。有在衙門當差的，有在軍營行伍的，有在山里圍獵的，有在河上打魚的，都給我奶奶推薦。可是，奶奶一個也沒答應，活生生把媒婆氣了個半死，把老夫子氣了個半活。

“小祖宗哎，你到底要找誰呀？牛郎，還是董永？薛仁貴，還是趙子龍？”老夫子這天晚上也撩起衣角一搖一晃地上了樓。可奶奶還是不吭聲。老夫子問她，她要嫁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她卻怎么也不肯說。

老夫子就這一根苗，婚事不成，一天到晚睡不著。睡不著自然惹出毛病來。老伴在一旁嘮叨：“這糟老頭子咸吃蘿卜淡操心，就知道干著急。”

“那你又有什么法子呢？”老夫子問。

在一旁的老管家遞上一碗熱茶：“東家，我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夫人看著他，老夫子欠起身，“說吧！”兩人異口同聲。

“我琢磨著，小姐喜歡的人是劉山西之子劉二槐。”

一聽這話，老夫子頓時氣得躺下身子，老婦人也連忙搖頭。

“不可能！”兩人又不約而同。

“你還別說，這是事實。我這把年紀，不會看走眼的。”管家說，“每次二槐回屋，小姐都在窗口張望，而后會心一笑，讓二槐一臉的羞澀。”

“那怎么辦呢？”老夫子又欠起身，眼睛瞪得渾圓。

管家這才與老爺出了主意。

第二天，二槐父子再也沒有出現。奶奶一打聽，原來他們被張家辭工了。

這回輪到奶奶茶飯不思，臥床不起。

老夫子急了，又與管家商議了一個法子。

次日，媒婆上門，領進門的竟是二槐。媒婆說，父親大人已經同意了這門親事，奶奶頓時拖著疲憊的身子下樓，見了二槐，一臉的歡喜。可二槐卻不知怎的沒有了之前的表情。奶奶追問媒婆，媒婆說：“誰說二槐不開心，小伙子只是靦腆，你就別介意了。”奶奶再問管家，管家答：“你就別多心了，吉日都已定好，來年正月十六，你就可以做新娘了。”

奶奶一臉的開心，天天在窗欞里睽望，希望能見到二槐。

元宵節的第二天，奶奶發現家中沒有婚慶的氛圍，也沒有客人到來，于是只身一人來到娘的房里。娘說：“女兒啊，娘是過來人，我聽你的……”

這天，奶奶煞有介事地抱著娘抽噎起來，哭聲越來越大，似乎傷心傷肝。娘見狀，也跟著哭起來，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老夫子和管家這才想起，今天是約定女兒出嫁的日子，可那是糊弄她的，怎么就成真了呢？既然這樣，就讓她們哭吧。哭嫁，哭嫁，也就一種形式。

沒想到，在母女倆抱頭痛哭的當兒，門外還真來了一乘轎子，轎夫二話沒說，徑直進了大廳。奶奶見狀，推開娘，和衣素服一頭鉆進轎子，而后吩咐轎夫起轎。

老夫子還沒有回過神來，奶奶早已出門離去。

村口，二槐肩披紅綢，胸佩紅花立在一棵大樹下，見轎子顛簸而來，一臉的笑容。

忘了告訴你，這二槐就是我的爺爺。

奶奶嫁給我爺爺后，下廚做飯，下地干活，最得意的是一口氣生下七個兒子。不過，這個故事是我爺爺講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