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

戴濤

雷申一看腕上的表剛好是五點，便決定下班了。急著要回家的雷申其實也沒什么事，就是覺得今天特別累。

車剛駛出大廈，天就變了，不一會便下起了雨，雨還不小，雷申喜歡雨，更喜歡在雨中開車，因為雨總能給他帶來一種潔凈痛快的感覺。因為雨，馬路上的行人已經變得稀少，透過雨幕，他忽然發現前面有個女孩在奔跑，可其奔跑的姿勢卻顯得特別的別扭，他不由放慢了車速，見女孩雙手抱在胸前，似乎保護著衣服里面什么貴重的物品不被淋濕。

到近處，他從女孩的衣領處看到了畫框的一角，心里不由地涌起一陣莫名的感動與沖動。

他一個急剎車，然后跑到女孩面前大聲喊：“快，跟我上車。”女孩顯然被驚嚇到了，用惶恐的眼神看著他。他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語氣已經變得非常溫和，可女孩還是不為所動。

雨水讓雷申急中生智，他對女孩說：“你如果喜歡淋雨，那就繼續淋吧，可這畫總不能再淋雨吧，讓我先把它放到車上去。”

女孩終于被他的話打動，解開了外衣，讓他把畫接過去，他在拿過畫的同時對她說：“你不跟著畫一起上車嗎？”女孩看著雷申不說話。

“要是我把畫拿走了怎么辦呢？”

女孩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跟著雷申上了車。

“你要去哪里呢？”

“我要回家，長樂路819號，你順路嗎？”

“順路。”他脫口而出，其實他回家的方向正好相反。

雷申瞟了一眼后座上的油畫：“這好像是你自己的肖像吧？是哪位畫家畫的？”

女孩欲言又止。

雷申拿出一條毛巾說：“快擦擦。”她接過來認真地擦拭著頭發和臉頰。他的心忽又莫名地一跳，腦中迅速閃過了兩個字：潔凈。

窗外干凈的雨水，窗內潔凈的女孩，讓雷申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迷戀與陶醉。女孩幾次轉過臉想和他說話，可見他專注的眼神看著前方，便沒有開口。

“到了。”女孩說。

“哦，到了？”雷申似乎從遙遠的星際穿越回來，一腳剎車踩得有點猛，女孩被踩得前后晃了幾下，可她的臉依舊在微笑。他下車繞到另一邊幫女孩開門，在他拉開車門時，女孩主動伸出手來讓他攙扶，他一激動，同時伸出了兩只手。

女孩說：“再見了。”

“再見了，希望下次你還愿意搭我的車。”

“嗯。”

“那我把電話號碼留給你。”

“好的，我也把號碼給你吧。”

之后，人們經常可以看到，在有近百年歷史的長樂路上，在碩大的法國梧桐濃蔭的庇護下，有一對長相氣質都會讓路人多看幾眼的年輕情侶，手拉著手幸福地漫步，時不時還會發出一連串悅耳的笑聲。

直到第四年的秋天，法桐葉開始飄落的時候，人們就再也看不到那對已經成為長樂路風景的伴侶。

時間到了第七年夏末的一個深夜，雷申上床準備睡覺，睡前他總是習慣性地刷一遍朋友圈，突然，一個消失了快三年的微信名“火焰蘭”跳了出來。雷申曾問過她：“蘭花是淡雅幽靜的，跟火焰有什么關系呢？”“哦，我的靈魂里住著……”她沒有再說下去。三年前，她離開他時也沒有說任何的理由，他傷心并且憤怒，可他心里還是放不下她，所以他想通過微信朋友圈知道一點有關她的消息，但他一直也看不到她的任何信息。他不明白，就去問同學，同學告訴他，她的朋友圈屏蔽了他。

可今天為何又突然出現了？雷申開始一字一字地讀那條微信：“我的靈魂里原來住著兩個人，一個我在三年前離開了他，一個他如今離開了我。靈魂里沒有了人，光剩下一具軀殼有什么意思？”讀到這里，他的心口一緊——不好，要出事！

雷申沒有任何遲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去發動汽車，當汽車開出車庫時天又在下雨，他忽然討厭起雨來，因為下雨會影響車速。

終于到了長樂路819號，雷申將車一停就直接沖了進去。敲門，里面沒有回應。再敲，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雷申急了，也不管夜深人靜，扯開嗓門喊：“快開門，你靈魂里的第一個人來了。”

門開了，雷申見到了三年未曾見到的她，在兩人眼神相交的瞬間，他看到了絕望與乞求，她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他將她扶上床時看見床頭柜上有一個打開的藥瓶，他驚叫：“你吃安眠藥了？”

她搖頭：“還沒有。”

“你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嗯，我聽你的，你上床來陪著我睡好嗎？”

“我就坐在床邊椅子上看著你睡。”

“嗯，我已經有幾天沒睡了。”

“好好睡吧。”

雷申就在椅子上靜靜地坐著，抬頭時，他發現墻上她的肖像畫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片空白。

第二天早上他要去公司處理一些緊急事務，看她還在熟睡，他先把那瓶安眠藥放進了自己的包里，然后拿出一張紙寫上：“我先上班去了。”在留言的下方，他還畫了一棵蘭花，蘭花的上空在下雨。

下班時，他下意識地翻了下朋友圈，看見了她發的小視頻，是莫文蔚演唱的《這世界那么多人》，歌聲委婉動人：“這世界有那么多人，人群里敞著一扇門。我迷蒙的眼睛里長存，初見你藍色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