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文

鄭春霞

一排雁

“到南方去，到南方去！”雁群中熙熙攘攘的聲音里面，這具有引領性質的口號，每年都會呼喊一次。

仿佛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約定，只不過是從北方去往南方，又從南方回到北方，周而復始，似乎也跟其他的物種沒有任何關聯。人們抬頭看，一排排大雁從頭頂飛過，想起來，哦，菊花要開了，霜降要到來了吧？人們依然做著自己要做的事情，喜怒哀樂，周而復始。但是在抬起頭看著雁陣浩浩蕩蕩地從天空飛翔而過的時候，是否有一閃而過的熱血涌動？似乎那些自天空而來的飛行的氣息，也煽動了心之所在的一些東西？

它要經過萬水千山的風吹雨打，雪的摧殘，冰的侵襲，你都可以想象得到。它要飛過苦寒，飛過冰凍，飛過漫漫無邊的征途，飛過一嶺一嶺的莊稼地，才能到達心之所屬的異地他鄉。那么漫長的路途，風塵仆仆，途中有勞累、有困頓，甚至死亡，但是雁陣從來不回頭。向前飛去，向著那肥沃的溫暖之地，向著四野的花開和鳥鳴。

強壯而威武的領頭雁獨當一面，與強大的氣流勇敢地周旋，互相吞吐。依次排開的大雁緊緊跟隨，一只接著一只，參差其羽，飛得亮烈。天空中一個大大的“人”字，由雁陣來書寫。這是祖先留給它們的智慧。有勁的頭雁在撲扇翅膀的時候，翅膀尖扇起一陣風，從下面往上面送，就把小雁輕輕地抬起來，長途跋涉的小雁就不會掉隊。飛著飛著，它們又變換一下隊形，把大大的“一”字寫在藍天上。這些輕騎兵，這些飛行員，它們用這樣的隊形減少了空氣的阻力，也傳遞了團隊的力量，由領頭雁傳給第二只，由第二只傳給第三只，直到隊伍中的最后一只大雁。它們是那樣的忠貞不二，一心一意，一如既往，始終如一。一個“一”字，一個“人”字，寫在高遠的所在，也寫在了每一個仰起頭來看它們的人類的心上。

飛得疲倦了，飛得饑餓了，它們就會停下來，找一個水草豐美的地方，休息一會兒，補充能量和養分。但它們從來不過多流連。它們繼續上升，飛翔。飛得朝霞渲染了東方的天空，飛得艷陽高照，飛得晚霞映照著它們的身影，像一面旗幟。當它們從風中、從云中飛過的時候，有力的翅膀扇動出高空的風云之氣。

終于啊，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幾乎忘記了還有目的地。因為沿途已然風光無限，情意無限。就像綿延起伏的背景音樂和背景畫面，每一只大雁，它所飛過的都是曲折而又充盈的路線。

終于可以停頓下來了，終于到了向往的境地。該有的都有了，翅膀也飛得快要斷掉，又似乎越來越有力了。一排雁，靜靜地降落下來，在風暖花開的所在。不要問它們從哪里來、怎么來。因為，來去不過都是一個過程。而一次次遷徙，一次次飛行，才是一排雁清清楚楚的記憶。多么驕傲啊，千辛萬苦，千回百轉，高山與平地，河流與山川，一簇簇的花開和一摞摞的月光，這一切，都是大雁的版圖，也是它的心之所向。義無反顧地飛，循環往復地飛，飛到那理想之所，夢之地。

一聲雷

橫空出世的一聲雷，把整個天地給驚著了。一聲春雷，撕破了臉似的，催促著萬物醒來，一個都不放過，一個都不落下。悶聲不響的自然界，最多是一些淅淅瀝瀝的雨聲，就是風弄出些響動來，也沒有雷聲轟鳴這般令人震驚。幾乎是五雷轟頂，一剎那之間，所有的生命全都打了個哆嗦，被硬生生地催醒了。

一聲雷炸響了整個天地。那樣的聲腔、陣勢，把地面上的生物都嚇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在蒙昧之中睜開惺忪的睡眼，竟也帶著十二分的不樂意。這雷聲也太刺耳了，來不得半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一點點的緩沖。那種從天而降的尖銳的吼叫，一聲接一聲，在一夜之間，仿佛巨大的無形的銅錘，一記一記地把人間給敲醒了。

如果再接著沉睡，似乎已經不太好意思了。動植物們都伸了伸懶腰，看看周圍的世界，盡管依然一片蕭條，但是那春的氣息仿佛已經接踵而至了。催生著它們的不僅是春雷，還有空氣的涌動。那種涌動雖然不是溫厚的，或者燥熱的，但已然不是寒冷了。緊接著，鋪天蓋地的春雨噼里啪啦地傾瀉下來。養料來得那么及時，在那些植物們已經忘記了生長的時候。現在，它們蘇醒了，立刻覺著了饑渴。于是，張開身心，汩汩地吮吸著。這樣的雷雨之夜，是春天的第一個信號。春天是明媚的，但也是肅穆的。沒有這驚悚的雷聲，就沒有百花爭妍，萬紫千紅。

一聲雷像一個看不見的火球，劈空而來，那是號角，也是命令。懶散的人們倏地收心了，懶散的植物在努力地向上生長，懶洋洋的鳥兒也開始筑巢育雛。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世界突然顯得繁忙起來。腳步匆匆，行色匆匆。但是大家是歡喜的。是一聲聲春雷，催促著萬物生、萬物長。天上的雷聲滾落下來，地上的百花全開了。

轟隆隆，轟隆隆，在春天的后半夜，這樣的雷聲驚醒了多少沉睡的人和沉睡的物種。冬天已經過去了，春天必須要到來了。一聲雷撕開了天空，就像撕開了沉重的黑色幕布。它有著這樣聲勢浩大的號召力，它鐵面無私，催生了一個生機盎然的春天。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仿佛是勤勞的織女，用密密麻麻的雨絲織著春天的布匹。每一朵花兒都參加了怒放大賽，看誰開得更盡情盡興。蜜蜂們、蝴蝶們扭動著小蠻腰，忙得團團轉。一切都醒來了，又忙活起來了。

一聲雷悄然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