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的色調，抑或腐蝕的鐵

◎劉向民

青銅的色調

一群終年耕耘的人，躬身原野。

腰彎了，背駝了。一立身，飽經風霜的身軀如弓，依舊保持著向前沖的姿勢，呈現著力量的方向。

臉色紅潤，紅中透著黑，一如青銅的色調，發出沉甸甸的深沉之光。卻是已經蒼老，憔悴得難以言傳。

這是我的父親，以及父輩們，他們一生依附土地，與莊稼為伍，從沒有邁出自己的地界，固守著祖上傳下來的家業。

每一天，黎明時分折身而起，趟著露水，趕往原野，為莊稼施肥、打藥、滅蟲，一直到太陽落下，才身心疲憊地趕回村莊。

他們不懼勞累，泛紅的臉膛，深潤著青銅的色調，閃耀著太陽的光澤；心滿意足的感覺，就如不停拔節的莊稼，情緒日漸高漲，等待豐收的到來。

他們曾經有著青蔥的年齡，被風雨一點點侵蝕，先是額頭上被刻下皺紋，直至布滿面頰，蓄滿飽經滄桑的風云。

經歷一次痛苦，抑或經受一次打擊，就會劃出一道皺紋。誰能知曉，這一道道溝坎，這么深，這么硬，該是歷經了怎樣的磨難？

皺紋是一條條河，時刻流淌著滾燙的汗水，也會有血液滲出來，澆灌每一個日子，直至讓自己干涸。

漸漸失去水分的皮膚，老得太快了。干枯的皮膚喪失了彈性，變得粗糙和僵硬，卻能抵擋著風霜雨雪，留下一片陰涼，庇護著兒女，將陽光的溫暖傳給下一代。

生命也漸漸老去，但豪氣還在——

在心里，在竭盡全力的吶喊中。

一塊馬蹄鐵

一塊馬蹄鐵被撿起來時，沾滿了泥土。

去除斑斑銹跡，還是一塊馬蹄鐵，傾訴著黯淡的心情。

該是一匹馬奔馳或行走時脫落的，之后是以血肉為代價，完成自己的使命。也許是一匹老去的馬，只剩下這一塊馬蹄鐵，并以此留下最后的英名。

這一塊曾被烈火一次次煅燒的鐵，經受千錘百煉的擊打，方才擁有了鐵青的精彩，一步一個蹄印，筑就一條遠行的路。

堅硬的馬蹄鐵，踏平荊棘，讓路不斷延伸；踏碎頑石與坎坷，點點火星，照亮前行的路。

一塊馬蹄鐵，有著自己的宿命。它不怕被磨損，只求走得更遠，即使奔跑，也擁有那么扎實的穩重。

它走過的路陡峭，堆積著厚厚的冰雪。它一點點踏碎寒冷，將冰雪碾成粉末，筑就坦途。矯健的馬走遠了，被灼燒鍛打的馬蹄鐵余溫還在，綿綿不斷，沿著馬蹄印滲入泥土，之后還會長出一地青草，涌起遍及天涯的蒼茫。

踏著風，踏著云，踏著雨水，不畏太陽的暴曬。或者漆黑的夜晚，沉實的響聲霍然而起，頓時化解了千年萬年的寂寞，漾出一地溫暖的春風。

我想，這塊鐵的夙愿是善良的——只想成為一塊馬蹄鐵，而不想成為刀劍，揮戈人間，涂炭生靈。

是的，當把它撿起來時，雖然腐朽了，但魂魄還在，依然保持著堅定的精神，只求以平民的身份走入民間，走遍千山萬水，履行永恒不變的使命。

二胡聲聲

一個人，在空曠的院落里。

空曠的院落里，只有一個人。

一個人對著月光，拉起二胡，凄涼的調子壓抑著蟲鳴。

終生為伴的人，已撒手而去，只留下揮之不去的眷戀，只留下心疼。

青春的日子已翻過多時，甚至記憶都模糊了。磕磕絆絆的事情很多，如過眼煙云，風吹云散，許多的事情依舊留在心里，有幸福，也有辛酸，都順其自然，回味吧。

經受的那些風與雨，穿過的那些夜與晝，更多的是平淡的日子，把自己踩成了一條小路，直到頭發花白，安之若素，在光陰中老去。

兒女早已離開村莊，在外成家立業，這里已成為他們的故鄉。為他們高興，又有著隱隱的擔心。世上沒有平坦的路，更多的是碰壁，甚至頭破血流。

他一直想，守著土地，守著老家，與熟悉的事物同在，哪怕天天重復做著同一件事，也是幸福的。

時光被漸漸風干，飄飛的大雪鋪開綿綿的情愫，被覆蓋的麥苗經受著寒冷，從不埋怨，只等著春天，蓬勃而生而長，揚花吐穗灌漿，結出一顆顆飽滿的食糧。

聲聲二胡也有亢奮和激揚，龜縮在窩里的夜鳥被驚醒，不飛也不叫，聽任二胡的音調，一聲聲穿透夜色。

樹葉落盡，發硬的枝條含著痛，是那么幽靜，與整個村莊一樣，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