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脹的風聲（組詩）

袁偉

起霧

起霧了，原本清晰的事

在樓宇間模棱兩可

高大的建筑努力挺直身體

探出頭，向霧外看了看

茫然，好像滿身傷病的中年

仍然不明世事，或者

不想再說出來。大霧

越來越擁擠，更多的石頭

伏兵一樣隱藏在霧中

切勿隨意走動，伺機而動的石頭

抓走了幾個不經(jīng)拷打的舌頭

逼問出了機密的事。此后

一次次有人被暗算

一個不知何為的中年人，無論

怎樣總結前半生，都無法在

一場霧中理清自己，就算

大霧消散，他也看不出世間有真相

磨刀

除了打濕的水，從窗口照進來的

光也打在刀上

這把并不銹跡的刀有些鈍了

磨石堅硬，它用粗糙

和精細耐心打磨，讓刀能鋒利地

把世界分成兩半，并努力

做到一半黑，一半白

一半混沌，一半清澈

一半深信，一半質(zhì)疑

顯然這樣的一刀切，讓刀

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而刀從不道歉，它的刀口

越磨越薄，它的想法就越來越簡單

一把磨好的刀，是運籌帷幄的刀

一把磨好的刀，被光照得

越亮，它內(nèi)心的孤獨就越溫暖

風聲

藏在樟樹林中，藏在箐姑草中

風聲藏在風中。風聲

旋轉一圈后，被一片落葉帶走

后來，風聲在山谷

在平原，在城市。風聲在村莊的時候

找不到炊煙，找不到自己的根

風聲在翅膀上就變得危險

風聲經(jīng)過懸崖，突然也質(zhì)疑了

風聲在時間中懷孕了。越來

越鼓脹的風聲，沒有找到接生的地方

尋找那個走下舞臺的人

從舞臺下去的那個人

此后，再也沒有出場

而舞臺從未空缺，很長一段時間

我總想記住每張面孔

試圖努力找出不同的生活

但都是徒勞

我相信，自己才是自己的觀眾

舞臺僅是一件空衣服

演繹的內(nèi)容

也是一件相同的空衣服

有時候，我觀察影子

它被攜從，不得不跟隨在舞臺上

因為羞怯和恥辱，將自己擠壓成片

成一團黑，以此不被辨認

并永遠沉默

我一直尋找那個走下舞臺的人

后來，看見他潔面獨行

一邊走，一邊與自己的影子相談甚歡

漏下

雨水，倒垂的鐘乳石，時間，

風言風語……

如果接得住，風也會漏下來

越來越喜歡凌亂：漏下來的光，

樹影橫斜，

胡子拉碴，

灶臺上剛買回來的菜……

去山中

去山中，曲折的人不會無路可走

路牽著路，山扶著山

去山中的人都是逆行的人

深呼一口氣就走過一個山頭

再呼一口氣，就看見

峽谷靜臥白霧中，懸崖目光向遠

去山中，鳥聲啁啾

不善言辭的人，終于可以不用說話

在古花鎮(zhèn)

古花鎮(zhèn)在深處，在群山的碗底處

我們在沒有店名的小飯館

吃野生魚，喝新熬出的油茶

山很高，直到中午

陽光才落到鎮(zhèn)街上

老板是個愛笑的人，身材肥胖

一走路，顫抖的肉也在笑

“我們的魚是從貴州河里買來的

騎車要一個小時”。像是

從這輩子到另一輩子去趕場

那么遠，太陽落到街上之前他總能趕回來

觀景臺

白霧茫茫，像一個布置好的局

那些指指點點的手

竭力想要解開其中之謎。拍照的人

驚嘆。有人議論紛紛，也有人

慢聲說道：“不急，大霧如人事。”

遠山朦朧

懸崖邊的那棵樹是一個耐心的等待者

什么也看不見，就是

什么都看見了

——沒有局外之人。也沒有

真正清醒的人

好奇者和失望者

陸續(xù)離去

而臆想癥患者與懸崖邊的樹會一直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