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下的人間勝景

孫婷婷

“搗珠崩玉，飛沫反涌，如煙霧騰空，勢甚雄偉；所謂‘珠簾鉤不卷，匹練掛遙峰，俱不足以擬其壯也，高峻數倍者有之，而從無此闊而大者。”這是明代旅行家、文學家徐霞客在游覽黃果樹瀑布時對眼前如畫美景發出的感嘆。

黃果樹瀑布位于貴州省安順市鎮寧布依族苗族自治縣，在這個少數民族聚集的大山里，分布著風格各異的大小18個瀑布，被譽為世界上最大的瀑布群，而黃果樹大瀑布是其中最為壯觀的瀑布，可以從上下、前后、左右六個方位觀賞瀑布。如果不曾來到這里，或許我只知曉“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的廬山瀑布是宏大壯闊的，“拔地萬里青嶂立，懸空千丈素流分”的千丈巖瀑布是秀麗險峻的，“雪凈鮫綃落刀尺，大珠小珠飄隨風”的白水巖瀑布是純凈唯美的，然而我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黃果樹瀑布腳下，是撲面而來如幻似夢的水霧讓周身的毛孔瞬間窒息，是抬頭仰望如銀鏈皓月的水流在心底激蕩出驚濤駭浪，是不絕于耳如雷霆萬鈞的水聲從遠處傾瀉而出奏出磅礴樂章。

去往黃果樹瀑布時，我只是在崎嶇的山路上，透過蔥郁高大的樹冠，隱約看到白色閃爍著珍珠般光芒的流水，由于距離尚遠，看得并不那么真切，但是耳畔響起的轟鳴聲不斷地沖擊身體，腳下是震顫的，和著同頻共振的心跳，我忍不住深深地呼吸吐納，卻只是讓五臟六腑被侵入得更深了些。我不禁加快了腳步，穿過河邊狹窄的通道，周邊潮濕悶熱的空氣像是結了網，一層層包裹住四肢，越接近瀑布，就越能感受到細雨蒙蒙，那霧狀的水汽如同春風拂面的輕柔，又好似母親的吻印刻在臉頰，總之在這極度舒適的時刻，壯碩的瀑布猛然間跳進我的視線。

用壯碩來形容并不很是貼切，但是在一瞬間腦海里就出現了這個詞匯，錚錚鐵骨的軀體赫然立在那里，像是盤古開天辟地傲視著一切，噴薄而出的水流很是激昂，一種沖鋒陷陣的肅殺之氣讓人望而卻步，我仰望許久，遲遲不敢靠近，時而站在石臺上，時而蹲坐在草稞里，只一會兒全身便被水霧緊緊咬住肌膚，這細癢的感覺抓在了心里，我只得起身繼續向前。

沿著左側石壁慢慢移動，腳下的泥土混著砂石，常年被瀑布浸潤，顯得異常濕滑，越是接近瀑布，越是行走艱難。很快，眼前出現一個石洞，兩米多高，一米多寬，走進入口處的行人都加快了腳步，我抬眼望去，原來是到了瀑布的一側，想進里面，就要穿過一道水柱。

“看，這有一塊石碑。”不知是哪個游客大喊一聲，我這才發現，右手邊赫然立著一座高大石碑，褐黃色的石面上用紅字寫著“水簾洞”。水簾洞？難道是水簾洞？我腦海里第一時間便閃現出花果山、水簾洞，美猴王跳來跳去的場景，有一位導游解釋道，此簾非彼簾，雖然黃果樹瀑布是西游記電視劇取景地，但是這可不是孫悟空的水簾洞，只是天然山洞被瀑布藏在了身后，像簾子一樣而已。盡管如此，大家仍興趣盎然地鉆了進去，沒想到狹小的空間豁然開朗，在錯雜的孔洞里時常會有水流砸下，站在一處天然“看臺”上，眼前是青綠茂密的樹冠，不停地在珠簾一樣的瀑布下一次次彎折，又一次次挺直了脊梁。

走出山洞，不遠處有一座橋，稀稀疏疏的木板拼接而成，橋面寬闊，兩側有鏤空的扶手，在奔流的河面上悠然地搖晃著。從橋的中間朝右邊望去，瀑布是舒展的，自由的，激情澎湃的，熱情奔放的，毫不顧忌的迎向木橋，然而我轉過身來，哪還有它的影子，眼前是靜謐的流水，謹慎的，優雅的，彬彬有禮的，平和安詳的，悄然走入歸處。這或許就是瀑布的一生，也是每個人的一生，在遇到某一件事、某一個節點，在不經意間做出了改變，只要是滿心歡喜的，只要是無愧于生活的，都是最好的樣子。

離開前，我無數次回望，正面、側面、半身、一角、直至消失的瀑布，在我腦海里形成一幀一幀定格的畫面，每一種美都讓人心動。我不知道徐霞客站在這里時，是否像我一樣從最初的震撼、驚嘆再到沉淪，最終回歸到內心，有一種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感受，心會在不知不覺中接受一次返璞歸真的洗禮，讓人世間一切煩擾、憂傷、貪念消失殆盡。這，才黃果樹瀑布賦予萬物生靈的最珍貴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