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鏡王

孫博

臨海大廈近千名住客，要數808室的“朝陽”最怪。“朝”姓在濱海很稀少，他人也稱不上陽光，老是板著臭臉。他的金口更是難開，均以點頭、搖頭與人交流。入住三年來，他的衣服只穿黑白兩色，似乎刻意扮酷。

最令人費解的是，他永遠戴著大墨鏡，室內室外從沒摘下，并且時常換款式，少說也有十來副。有一回，門衛忍不住提到墨鏡問題，他用“畏光”兩字給搪塞了。沒過多久，他就有了“墨鏡王”的綽號。其實，他的外表英俊瀟灑，身高185cm，是一個健身達人，臉部輪廓分明，只要嘴里叼一根火柴，神似《英雄本色》里周潤發飾演的小馬哥。

與往常一樣，這天晚上十點，他準時從健身館回到家。剛準備洗澡，聽到消防警鈴響起，打開門，一股焦味撲鼻而來。他抓起手機往外跑，看到不少人排隊下樓梯。來到電梯口，只見十幾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等待電梯開門。這時，他見到過道的另一側冒出了濃煙，可以確認發生了火災。

大家都在埋怨電梯怎么還沒上來，朝陽突然開口說：“著火坐電梯最危險了！請大伙趕緊走樓梯！”根本沒人理睬，他又大聲喊：“火災容易引起斷電，造成電梯故障，如果被困電梯里就慘了……”

“‘墨鏡王講得完全正確，我可是當過消防隊長的！大伙趕快去樓梯排隊，20層樓，疏散要花時間的。”這時，傳來了老耿的聲音。824室的耿太太推著輪椅匆匆而來，上面坐著她的老伴老耿，他的手里還拿著拐杖。

年近七旬的老耿是這棟大廈的紅人，大伙都尊稱他“老英雄”。他曾參加過對越自衛反擊戰，榮立一等功，被授予“二級戰斗英雄”榮譽稱號，轉業后擔任過多個要職，離休后賦閑在家，最近騎自行車摔了一跤，右大腿骨折，打了石膏。

此時，大火在蔓延，走道里濃煙滾滾。大伙聽了“老英雄”的話立即作鳥獸散，奔向樓梯，耿太太也推著輪椅跟上。

到了樓梯口，老耿準備拄著拐杖下去。朝陽沖過來，說背老耿下去，讓耿太太拿拐杖，不會影響其他人逃生的速度。

老耿疑惑地說：“我有180多斤啊。”

“我可是健身教練，扛300斤沒問題。”朝陽俯下身子，背起老耿就走，像馱著娃娃般輕松自如。耿太太拿著拐杖緊隨其后。

未曾料到，還有四五級樓梯就到一樓，朝陽不慎滑了一跤，兩人一起轟隆隆地滾到地上，但他始終緊抱老人家。老耿安然無恙，但那沉重的石膏腿恰好壓在朝陽的小腿上，一陣劇痛襲來，最糟糕的是，朝陽的墨鏡不翼而飛，鄰居看到他原來是一個“獨眼龍”，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此時，數輛消防車和救護車鳴笛而來。一輛救護車火速把朝陽、老耿夫婦送到醫院。經檢查，朝陽的左小腿骨裂，而老耿的右手臂擦破了一點兒皮，涂點消毒藥水即可。

綁石膏的時候，朝陽向老耿兩口子道出了眼睛的真相。他學生時代酷愛打籃球，后來考進了師大體育系，畢業后當上了中學體育老師。三年前的一個春天，他帶一幫學生去郊外考察，有個女生不慎溺水，他跳下湍急的海水救援。女生被安全救上岸后，他才發現自己的左眼流血不止，十有八九是被水中的鐵鉤扎到了。他立即被送往醫院搶救，醫生診斷為眼球裂傷，經清創縫合手術后，左眼還是沒能保住。這是因公受傷，他拿到了賠償金。兩個月后，他的好友找他合開健身館，他干脆辭職下海。健身館就靠近臨海大廈，一干也三個年頭了，生意越來越旺。

火災一個月后，查明是由電線短路引起，整修后，住戶都搬回了大廈。臨海街道主任一行來到健身館，給朝陽頒發錦旗，表彰他舍己救人的精神。朝陽破例穿了一件紅T恤，喜氣洋洋。合影時，腿綁石膏的老耿、朝陽站中間，都拄著拐杖，真成了一道別樣的風景。

老耿的兒子特地從北京趕來，贈送給朝陽一副墨鏡，說：“多虧您，救了我父親！真巧，我就住朝陽區，很容易記住您的大名。”

朝陽道：“小菜一碟，不足掛齒。”

老耿感慨：“真是無巧不成書啊！”

朝陽換上新墨鏡，說：“酷嗎？”

“‘墨鏡王名副其實。”眾人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