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籠罩現實（組詩）

罰跪記

小時候，因為淘氣、犯錯

常被父親罰跪

譬如，跟隨兄長到溝渠里摸魚

滿載而歸，卻弄得自己形同泥人

譬如，成績單遭到我巧妙涂改

卻依然被火眼金睛的父親識破

若是，和兄長一同罰跪

我只需陪跪，或推諉責任

便可敷衍過去

若是，我單獨罰跪

往往會被父親訓斥得涕泗滂沱

隨著年齡增長，犯的錯少了

也就再沒有被父親罰跪過了

直到父親七十歲那年，膽管癌一寸寸地

吞噬著他的生命

我才驀然感覺到，自己

仍然是一個淘氣、犯錯的孩子

此刻，我多想再一次聽到父親

向我大聲呵斥：“跪下！”

可是父親，躺臥在病榻上

像磐石一樣緘默

我雙膝一軟，沉重地跪倒在他面前

陪我一起跪下的

還有一顆愧疚的心

找愛

我的愛不見了

而我，曾經是一位多情的男人

我愛父母，愛自己的孩子

愛鮮花一樣漂亮芬芳的女人

愛這世上所有的飛禽走獸、一草一木

我的愛，曾被我藏匿于心的褶皺里

如今，我找遍心的每一個角落

也看不見它的身影

我的愛，曾被我孕育在封閉的骨髓中

如今，我翻遍每一寸骨髓

也覓不到它的蹤跡

我的愛不見了

我依稀記得，自從父母相繼離世后

我的愛，已和父母的骨灰一道

被埋入了冰冷的泥土

我還記得，當我深愛的女人手握我的名字

撒手人寰時，我的愛便成了一盞長明燈

照亮漆黑的墓室

陪她到地老天荒

我的愛不見了

我的愛，是我的雙眼

愛不見了，我的眼也就瞎了

我像一截面無表情的枯木

跌跌撞撞地行走在世界上

行走在喧囂的人群中

我在尋找

我在尋找我的愛

雨中歸來

終于站在了家門口

而雨，依然緊跟在我的身后

我開門，進屋

然后沉重地關上了房門

過了片刻，忽然聽見

一陣熟悉的敲門聲

我斷定，一定是久違的朋友

光顧寒舍

于是匆忙開門，卻發現

門外空無一人。只有雨

在門外徘徊，并且裝出

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天上人間

閃電讓烏云懷孕了

雷聲，透露了這個消息

當烏云分娩的時候

人們紛紛撐開雨傘

迎接新生兒——

雨的降臨

閑來無事的神仙

總喜歡在雨后的天空架設橋梁

這些七彩大橋，雄偉壯麗

可惜，大風一吹

便垮塌了

天上與人間，上演著類似的故事

不知是凡人羨慕神仙

還是神仙嫉妒凡人

所幸，天上人間

一派祥和

放牧一條河流

漸漸長大的牧童，突然有了一個

大膽的想法：他想放牧一條河流

確切地說，他想放牧一條家鄉的河流

他嫌棄家鄉的河流太瘦小了

他想讓它，像他曾經放牧的牛羊一樣

一天天長大起來

趁嚴冬還沒到來，趁河流尚未凍僵

牧童扔掉牧鞭

掄起堤岸長長的鞭子，而后

狠狠地抽打在河流的身上

他要讓河流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疼痛

他要讓河流在疼痛中像牛羊一樣地

奔跑

跑起來了，家鄉的河流

一時間，浪花如飛揚的塵土

牧童一刻不停地揮舞著鞭子

他的吆喝

一聲高過一聲

奔跑中，河流找到了更寬闊的河床

仿佛牛羊，找到了更廣袤的草場

奔跑中，不斷有更多的涓涓細流

匯入了家鄉的河流

于是，固執的牧童愈來愈堅信；

總有一天，家鄉的河流

會長成長江和大海的模樣！

大湖歌

大湖到底有多大

除了太陽，便只有地理書籍略知一二

太陽是大湖的管理者

這湖中的水族、鳥類，全都是它的子民

清晨，太陽蹲在大湖的東岸洗臉

傍晚，它已來到大湖的西岸沐浴

大湖之上，仿佛架設了一座天橋

每天，太陽沿著天橋巡視湖面

有時候，它踽踽獨行

有時候，它邀約幾朵白云為伴

夏季，荷花為了誰展露自己的芳容

秋季，蘆葦又為何黯然神傷，一夜白頭

白天鵝終于如約而至，天使般翩然降臨

麋鹿母親婚姻美滿，再次誕下可愛的寶貝

事無巨細，太陽全了如指掌，關心備至

哦，最令它欣慰的事情

是那些曾經橫沖直撞、興風作浪的漁船

如今，無一例外，全躲在港灣里酣睡

大湖到底有多大

除了太陽，便只有白鰭豚不辭辛勞地測量過

太陽休息之時，便會將大湖

托付給月亮星辰來照看

黃山頭

不偏不倚，黃山頭腳踏兩省

荊江視它為知音

而它，視荊江為琴弦

歡喜時，彈奏一曲

哀愁時，也彈奏一曲

湘鄂邊一馬平川

身胚矮小的黃山頭

卻像巨人屹立在那里

凡人，踩著它的肩膀登臨天際

眾神，踏著它的脊梁步入凡間

它是如此的謙卑

從不接受生靈萬物的膜拜

寒來暑往，南禪寺的晨鐘暮鼓

時刻都在提醒它

所謂高大偉岸

所謂頂天立地

皆仰仗于平原、湖泊的陪襯

驚蟄

晨曦乍現，燕子激動地飛離了窠巢

春光，是它們營養豐富的早點

種子從酣睡中醒來

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倉庫

一夜之間，連河卵石也沾染了靈氣

像春水中一顆顆受孕的魚卵

土地和夢，全部耕耘完畢

驚雷陣陣，催促著塵世間的紅男綠女

作者簡介：

張震宇，男，1963年12月生，湖南南縣人，高級技師，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湖南省網絡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林業》《中國綠色時報》《今古傳奇》《作家》等報刊。著有散文詩集《愛遍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