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體裁衣形神具

詞牌名是詩詞之目，關乎讀者對一首詩詞的第一印象，恰當的詞牌名翻譯是詩歌英譯的點睛之筆。縱觀上千個詞牌名，以三字詞牌名最為常見。本文將三字詞牌名進行分類，結合許淵沖、卓振英等翻譯家的譯作，探討不同詞牌名的翻譯策略，并分析了直譯法、意譯法、音譯法等翻譯方法在不同類型詞牌名中的應用和可行性，旨在以詞牌名翻譯為窗口，挖掘詩歌翻譯的美學價值。

研究背景

詞牌名是“填詞時用的曲詞名稱，規定著某一詞牌的字數、句數、平仄和韻腳”，作為詩詞之目，好的詞牌名翻譯不僅能夠精準地傳達出詩詞塑造的意境，還往往能夠讓讀者眼前一亮。據不完全統計，詞牌名共有1600多個，字數不等、類型不同。最短的詞牌名僅有兩個字，比如“漁父”“秋思”“八歸”“白雪”“合歡”等，有的詞牌名長達4個字及以上，如“水調歌頭”“丑奴兒慢”“八聲甘州”“減字木蘭花”等。縱觀所有詞牌名，三字詞牌名所占比重最大，也是讀者最常見的。而三字詞牌名往往不盡相同，有些詞牌名含有歷史典故，翻譯時應考慮其歷史來源和文化意涵，有些詞牌名與本詩的內容并無關聯，作者在選擇詞牌名時只考慮了哪種詞牌名更符合自己要創作的詞調和形式，這種情況下，譯者往往會出現分歧——是用音譯法保留中文及其文化的特色，還是繪聲繪色地再現詞牌名的韻味和畫面。因此，本文將在大體上對三字詞牌名進行分類，并分別探討其翻譯策略。

不同詞牌名及其翻譯策略

一、三字詞牌名的分類

從“漁歌子”到“訴衷情”，從“如夢令”到“少年游”，三字詞牌名不僅用詞優美，還能引起讀者的想象。在眾多三字詞牌中，比較常見主要有以下四種：

第一，詞牌名中含有固定字。這類詞牌名往往有固定的格律和字數要求，并從無數的詩詞作品中流傳沿用下來。而最常見的固定字要數“令”“引”“歌”“曲”“詞”“吟”六字了。“令”是一種詞調體式，篇幅一般較短，旋律簡單優美，朗朗上口，典型代表是宋代才女李清照寫作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作者僅用33個字便讓生活情趣躍然紙上。含有“令”字的詞牌名還有很多，如“調笑令”“三字令”“解佩令”等。除小令外，后幾種詞牌名也都能找到眾多典例：“東坡引”“相思引”“子夜歌”“洞仙歌”“陽春曲”“竹枝詞”“水龍吟”等。

第二，詞牌名的創作基于詩詞的內容。一些詩人在結束創作后擬定詞牌名，這時就會根據詩詞中描繪的內容來選擇合適的詞牌名。例如，描繪男女之間的愛情以及兩者相聚相會的場面時，作者常以“鵲橋仙”為詞牌名；在追憶美好往事、懷舊傷感，抑或渴望故地重游時，作者可能會以“憶江南”為詞牌名；一些詩詞抒發感情時往往需要固定的載體，如事物或景物，比如宋代詩人史達祖創作的《雙雙燕·詠燕》就以描摹燕子的姿態、習性等為載體，抒發閨怨之情與人生感慨。

第三，詞牌中含有典故。典故是“詩文中引用的古代故事和有來歷出處的詞語”，一些詞牌名有其歷史淵源，這類詞牌名不是作者根據詩文內容生成的，而是借古人之典故來作為詩歌之目，詩人傳達的思想感情也往往和典故掛鉤。比如，“念奴嬌”這一詞牌名便借用了唐玄宗和唐代歌女念奴的典故，色藝雙全的念奴之后成了文人墨客所描寫和歌詠的對象。以“雨霖鈴”為詞牌名的詩歌大多內容傷感、悲從中來，因為這一詞牌名來源于唐玄宗和楊玉環的愛情悲劇，比如宋代詩人柳永創作的《雨霖鈴·寒蟬凄切》。

第四，詞牌中涉及人名和地名。這類詞牌名可能涉及相關人物、相關地點的歷史故事，和上一類詞牌名有所互通。比如常見的詞牌名“蘭陵王”“安公子”“虞美人”“江城子”“秦淮河”。譯者在翻譯這一類型的詞牌名時，往往要考究其來歷，了解該人物的生平、在該地發生的事件，二者與詩歌的主要內容和思想感情或有所聯系。

不同的詞牌名百家爭鳴，而其翻譯也是百花齊放。根據詞牌名不同的類型加以翻譯，使其量體裁衣、形神兼具，在譯者主觀能動性的作用下，詞牌名翻譯將彰顯出強大的美學價值、煥發出日新月異的時代生機。

二、詞牌名有異，翻譯不同

1.含有固定字的詞牌名翻譯

一些漢字往往能在英語中找到對應的表達，這些表達要么是在內容上完全對等，要么是約定俗成而沿用下來的，因此，在翻譯這種類型的詞牌名時，譯者的意見比較統一，提供的譯本也比較接近。比如，許淵沖將《六幺令》翻譯為了“Song of the Green Waist”，將中文中的“令”直譯為英文“Song”，二者不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在意義上都是對等的：小令是古代的散曲，可用二胡等樂器進行演奏，而song在牛津詞典中的釋義為“a short piece of music with words that you sing”，可以說這二者是完全對應的。

而“吟”也是帶有樂曲形式的詞牌名，但相比“令”和“詞”，這種形式“往往表示節奏較慢曲風優雅，可以翻譯成‘chant，‘chant比‘song更為強調有節奏反復地吟唱”。例如，許淵沖將《水龍吟》譯為“Water Dragon Chant”，將《瑞龍吟》譯為“Auspicious Dragon Chant”。

在翻譯含有表形式的固定字的一般性詞牌名時，譯者往往找出漢語固定字在英文中的對應表達，再根據具體的詩歌內容、考慮詞牌名是否含有典故后進行翻譯。例如，在翻譯劉禹錫的《竹枝詞》時，許多譯者不約而同地采取了直譯的方法，較有代表性的有以下三種：

《竹枝詞》

The Bamboo Song

龔景浩譯

Bamboo Branch Song

許淵沖譯

A Bamboo Branch Song

秦大川譯

“竹枝”顧名思義就是竹子的枝干，因此，三名譯者都將其直譯為“Bamboo Branch”，以此保留中文的意象。這三種譯文都非常直觀，外國讀者一眼便能看出詩中的所詠之物，也能于第一時間在腦海中呈現出竹子的畫面，有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全詩。

2.基于詩詞內容的詞牌名翻譯

部分詩歌的詞牌名和其內容有著密切聯系，在翻譯這一類型的詞牌名時，譯者主要采用直譯或意譯的方法。如在翻譯《雙雙燕》時，許淵沖將其直譯為“A Song to the Pair of Sparrow”，既忠實于原詞牌名的內容，也體現了原詩的形式——不是淺吟低唱的“chant”，而是歌以詠物的“song”，許淵沖在翻譯詞牌中的增譯法值得學習，如此一來，便“避免使讀者將詞牌誤解為原本的題目，誤以為其與詩文有關”。

而在翻譯《臨江仙》時，標題的翻譯則不盡相同。有的譯文再現了中文優美的意境，有的譯文則逐字翻譯，保留中文造詞的特色和異域色彩。如：

《臨江仙》

Riverside Daffodils

許淵沖譯

Immortals over the River

卓振英譯

To the tune of “The Immortal By The River”

華茲生譯

關于“臨江仙”這一詞牌名的起源頗多歧說，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認為這一詞牌名根據內容擬定，多言仙事，指代水神；另一類則認為臨江而看的是水仙花。許淵沖認為，“既忠于原文內容，又忠于原文形式的譯文是直譯”。因此，許淵沖在翻譯詞牌名時，更多是以一一對應的方法傳達出原文的意思。在翻譯“臨江仙”時，許淵沖將其直譯為“Riverside Daffodils”，即江邊的黃水仙，雖然沒有傳達出水仙臨江而立、隨風飄舉的舒展姿態，但勝在簡潔而準確。卓振英和華茲生則認為“臨江仙”意為臨江遠眺的仙子，他們的譯文更具畫面感，仿若姿態優雅、翩若驚鴻的仙子駐足江邊，意境虛幻縹緲、令人神往。

3.含有典故的詞牌名翻譯

典故凝結著中文的文化內涵，是文化的負載體。因此，在翻譯帶有典故的詞牌名時，譯者要尤為注意，既要了解典故的歷史淵源，又要考慮用哪種翻譯方法才能為外國讀者所接受。恰當的含典故詞牌名翻譯不僅能夠使讀者理解標題，還能夠促進中國傳統文化走出國門。然而，外國讀者對中國歷史故事了解較少，加之一些詞牌名中的典故較為晦澀難懂，這些都給詞牌名翻譯工作帶來了困難。

試比較以下譯文：

《念奴嬌》

Nian Nu Jiao

楊憲益、戴乃迭譯

Charming Is Niannu

卓振英譯

Charm of a Maiden Singer

許淵沖譯

楊憲益、戴乃迭直接采用音譯的方法，用現代拼音加以翻譯，最大程度地保留了中文的特色和異域風情。但是，簡單的音譯無法滿足傳意的需要，無法讓讀者理解詞牌名的意思，甚至有些讀者不認識中國的拼音，對此類人群來說，音譯的方法則收效甚微。

要想準確地翻譯出含有典故的詞牌名，首先需要究本溯源，真正理解“念奴嬌”的出處后再進行翻譯。據《元稹集》記載：“念奴，天寶中名倡，善歌。每歲樓下酺宴，累日之后，萬眾喧隘。嚴安之、韋黃裳輩辟易而不能禁，眾樂為之罷奏。玄宗遣高力士大呼于樓上曰‘欲遣念奴唱歌，邠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聽否？未嘗不悄然奉詔，其為當時所重也如此。”由此可見，念奴是一個才貌雙全的少女歌妓，嬌媚可人。卓振英和許淵沖則根據歷史典故分別將其意譯為“Charming Is Niannu”——迷人的念奴、“Charm of a Maiden Singer”——少女歌姬的魅力，這兩種譯文都更能為讀者所接受，在保證翻譯正確的情況下促進了讀者對詞牌名的理解，而許淵沖則以釋義的方法對“念奴”加以闡釋，使讀者一目了然，因此，其譯本可謂成功的翻譯。

4.含有人名、地名的詞牌名翻譯

一些詩詞的詞牌名直接套用人物名字或者地點名稱，這類人物或地點通常具有特定的文化意義，并非普通的人物或地點。“虞美人”不只是普通的貌美女子，她還是項羽的配偶；“蘭陵王”不只是高貴的王爵，他還是中國古代四大美男之一的高長恭。在翻譯含有人名、地名的詞牌名時，譯者通常會采取音譯或意譯的方法：

《虞美人》

Yu Mei Ren

徐忠杰譯

The Beautiful Lady Yu

許淵沖譯

徐忠杰采用音譯法進行翻譯，保留了語言文化特色，但這種翻譯方法往往沒有體現出文化背景，也讓國外讀者云里霧里，無法理解詞牌名的意思。對于對中國歷史了解甚少的西方讀者來說，“虞美人”是人是物也不得而知。而許淵沖則是翻譯出了詞牌名的意思——一位美麗的虞姓女子，這種直譯要好于音譯，但其也存在著局限性：僅用“美麗”來形容聞名古今的虞美人，在一定程度上淺化了原文。因此，在翻譯含有人名、地名的詞牌名時，可用音譯加釋義法或添加旁注，使讀者了解此人或此物的特殊意義。

在翻譯此類詞牌名時，由于譯者對地名、人名的見解不同、了解有誤，可能會在翻譯上出現差錯。例如，在翻譯《蘭陵王》時，許淵沖認為蘭陵是地名，且為盛產美酒的地方，正所謂“蘭陵美酒郁金香”，因此，許淵沖將其譯為“Sovereign of Wine”，而實際上，蘭陵指代的是蘭陵王高長恭。為避免出現翻譯上的差錯，譯者在翻譯前需要徹查這些人名、地名。

詞牌名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結晶，其歷經歷史歲月的滌蕩而流傳至今，在文化寶庫中熠熠生輝。翻譯詞牌名時，譯者既需要立足于其深厚的歷史背景，又要考慮到中西方文化差異以及外國讀者對中國文化的了解程度，采用音譯、直譯、意譯或綜合性方法加以翻譯，致廣大而盡精微，拂去古詩詞歲月的塵埃，使其以華美的面目示人。

作者簡介：

卓坤靈，福建福州人，中國礦業大學英語筆譯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