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詩歌為一座城代言

文王慧騏

稱揚州為歷史名城，應當沒有異議。我這位沒見過面的朋友陳躍，寫出過《揚州園林》《瘦西湖》等一批譯至海外的學術性讀本，是園林與盆景藝術方面的專家；對中國大運河的歷史，他亦潛心研究多年，寫有專著。

陳躍不僅是一位對城市文化的闡述有充分發言權的學者，還是一個獨具慧眼的詩人，他為自己深愛的揚州寫了很多詩。不久前，收到他寄來的詩集《水邊的城》，其中絕大部分篇目是為揚州這座古城而作的。他對揚州的愛，我以為到了一種無以復加的地步，否則很難理解他何以能一句句寫出那般充滿深情而又特別唯美的詩行。

對于何園里的假山石和亭子，你能想象出什么？詩人的高明之處，是將一座固化的園子，通過他沾著奇幻色彩的詩筆，變成讀者能切實感受到的有生命流動、再現過往生活具象的一幅幅畫面：“愿作海棠愿作梅/愿作獨立在水中的那座亭/即使萬念俱灰，還有水聲可聽。”

四望亭、皮市街、仁豐里……詩人穿行于歷史與俗世的煙塵中，在每一處舊跡和現實交疊的時空下尋尋覓覓，徘徊或沉思。他在棗林灣里拾得這樣美輪美奐的古意：“這個被湖水浸泡的園子呀/是我心上的一艘船，朋友不來/便是野渡，舟自橫。”他在有著千畝果樹林和水杉道環繞的潤德菲爾莊園里巧用兩句名人之詩“當你默念詩歌的時候，你能感受到她害羞的喘息”，讓眼前的實景幻化成無邊的想象。

記憶中瘦西湖上的那些小野鴨，我也曾見到過，但像如此這般的表現，卻是不敢想的。詩人寫道：“小野鴨，一振翅/便壓下了夕陽/靜婉的湖水，將扇面放大/有了一個大大的家。”此處的“壓”字幾多氣派，幾多生動。“鎖霧的清晨里/第一個露臉的就是她/她劃呀劃，噗噗聲/蹬醒了一個睡意惺忪的揚州城”，這里的“蹬”字，和上一句的“鎖”字，換作其他任何字都沒它貼切、傳神。古人寫詩講究練字，新詩亦然，一字用好，全詩皆活。

詩人對揚州的愛，點點滴滴，注入他認為可以發掘的每一處場景里，也寄賦在了他認為值得吟詠的每一位歷史或當下的人物身上。他寫大運河博物館，寫“汴河南下”，寫幾千年前揚州人所面對的海，寫與揚州有著種種瓜葛的韓北屏、陳從周、余光中、洛夫、金庸等對揚州或對詩人自己的影響。他不為宏觀而宏觀，著力在微觀處下足功夫。他寫人寫事，常見意外之筆，看似隨意道來，往往深藏機鋒，顯出用兵如神之妙。

《水邊的城》是一部體量較大的詩集，分作“綠楊夢訪”“山水寄嘯”和“運河組詩”三輯，收入詩篇約兩百余首。像陳躍這樣用這么多篇幅和獨到的視角，全方位表現揚州、寫出揚州外在相貌與精神氣象的詩人，怕是不多。他用自己的才華和美學思想，為這座古老而年輕、優雅而美麗的城市，義務地充當了一名優秀且稱職的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