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與月（節選）

魏國慶

一

“羲和縣車光未暾，岷峨云埋蜀帝魂。”我叫羲和。兒時，我問母親，羲和是什么意思？母親冷冷地回答我，是太陽。

太陽？真的是太陽嗎？為什么這個名字熾熱而光明，我的家卻不曾因我的存在而溫暖，而是支離破碎？我不喜歡這個名字，我說：“媽媽，我不想當太陽。”母親蹲下來，臉上帶著笑容，她冰涼的手撫過我的頭發，但不知為何我卻感受不到半分溫暖，那是她在送我去補習班的路上。

二十八歲的母親嫁給了年輕的爸爸。她說，她是因為愛才嫁的，她是勇敢的。那時的她，眼中有光，用青春等男孩長大，結婚。以為他不會讓她輸，可是，她錯了。

愛？我不知道。在我的記憶中，他們不停地爭吵，母親眼中的光也不見了。再到后來，母親帶我到一個地方，我看見了父親和一個姐姐。我被抱到了一張高高的實木椅子上，那個姐姐問我：“羲和，你的爸爸媽媽要分開了，你想和誰在一起啊？”

那時的我雖還小，卻已知道分開的意思，我深深低著頭，姐姐的話在我耳邊回蕩。我用上齒緊咬著下唇，小小的手握成了拳，白嫩的手掌留下深紅的印記，我忍著不讓眼淚掉落，顫抖地說：“媽媽……”

后來，母親拼命掙錢，她收起我的玩具，不停地給我買書、報補習班，她說：“羲和，我只有你了。”我知道，她輸過一次了，我不想再讓她輸。

我的童年，沒有玩具，沒有笑聲，沒有玩伴，只有唾沫橫飛的老師，只有書桌上堆滿的書。我拼命地學習，成了母親的驕傲，我期待那束光能重返母親眼中。直到十歲那年，母親嫁給了林叔叔，妹妹的出生讓這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二

我叫望舒，“望舒三五夜，思盡謝玄暉”，我是月亮，我姐姐是太陽。可我想當太陽，這樣我就可以不用依靠別人的光了。

自從我患上肺結核，我的生活便天崩地裂，朋友離我遠去，我只能待在這牢籠似的房子里。我經常會隨手摔碎身邊的東西，發泄心中無法抑制的煩悶。母親會過來看看，又悄悄躲出去，等我哭累了、喊累了、砸累了，又悄悄出現。

每天晨光熹微時，我會偷偷透過門縫看著姐姐背著書包上學去。姐姐長得美，慧黠靈動，腰肢纖細，盈盈一握。她穿著漂亮的蓬蓬裙，如云中仙子，而我就像一只孤獨的丑小鴨，無人問津。

為什么我不能像姐姐一樣擁有健康的身體？為什么我不能像姐姐那樣光彩照人？為什么我永遠只能在黑暗中見不得光？每次看著窗外奔跑的孩子，總忍不住失落，然后開始痛恨自己的疾病，抱怨自己沒有生活的權利。我只能用惡作劇來發泄心中的痛苦。

姐姐即將結束她美滿的高中生涯，為她自己光彩熠熠的人生交上一張滿意的答卷，我好羨慕她。

三

望舒總說她羨慕我。殊不知，我更羨慕她。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個雨夜。上完輔導課后，來接我的母親卻遲遲不見身影。終于，大雨傾盆中，母親的車來了，我慌忙跑去，她卻搖下車窗遞給我錢，讓我打車回家，因為妹妹病了，需要送她去醫院。可是他們不會知道我沒有打車回家，而是淋著雨走回去，任憑寒風的凜冽和雨水的冰涼漸漸冷透我的心：為什么？為什么望舒可以輕輕松松就得到母親與林叔叔的愛？為什么我拼命學習即使考了年級第一，也只能得到母親淡淡的夸贊？冰冷的液體順著我的臉龐滑下，分不清究竟是雨還是淚……

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躺在床上，只覺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小時候，母親與林叔叔帶著我和望舒逛街。他們三個在前面走著，我安靜地跟著，看他們三個歡聲笑語，我像是多余的那一個。妹妹經常出言傷人，母親經常被她氣到流淚。母親，你可曾為我流過淚？

有些事只適合收藏在記憶中，不能說，也不能想，更放不下。我羨慕妹妹，羨慕她不用努力就能得到母親給予她的溫柔和愛。

今天，我遇見父親了。他跟我聊了很多，無非是父女之間的噓寒問暖。臨走前，父親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羲和，記得做自己。”我笑了，他不知道我想成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

……

（指導教師：朱 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