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雨

朱步樓

東方風來春色新。綿綿著無限情意的細雨，在柔情的春風陪伴下，像一位婉約的佳人，披著輕紗，幾分羞澀，幾分純真，裊裊婷婷地向江南水鄉走來。

江南春雨是一幅詩情浪漫的雋永畫卷。與北方不同，江南的春雨很輕、很淡，像霧縹緲、似夢迷離，它那飽含底蘊的濕潤度，仿佛要把別離一年積攢起來的相思和溫存釋放出來。“一雨如膏五日泥，長煙不散草萋萋”。瞧，漫山遍野，新綠宛如漲潮的海水，迅速長滿了山坡。田里的麥苗濕漉漉、綠泱泱；公園的梅櫻杏桃，還有那遠近高低、形態各異的花兒，紛紛綻開笑顏，如霞如霓、輕紅迤邐；水畔石橋，一色碧絲垂落，在翠綠中纏綿，遮掩著幽深的小巷；雨絲滴在水面上，漾起一圈圈的漣漪，像是孩子微笑的臉龐。遠處的山巒和樹林、近處的花草和樓房，青山綠水、古鎮老街、小橋人家，在氤氳春雨的渲染下更加生動靈秀、神秘夢幻，勾勒出疏密有致、濃淡相宜的水墨丹青。草木的清香、花朵的芬芳，隨著微風細雨拂面，沁人心脾。哦，這就是春雨江南的獨特氣息。在蘇州甪直古鎮，不少人打著傘，觀賞著煙雨杏花和隨意流淌的江南春色。這時，我看到一對青年男女執手相擁石橋上，任雨絲濕淋頭發、臉頰，感受著那自由自在、舒適愜意的涼涼的清爽。正在愣神的當兒，春雨從屋檐滴落到我的頭上，仿佛在我耳邊說：我和春風是伴侶，春風十里不如你。別看春雨不喜歡喧嘩，原來也這么調皮、這么撩人！

江南春雨是一曲直抵心靈的天籟之音。淅瀝瀝，淅瀝瀝……春雨在靜夜里悄悄來臨，它不想驚動江南的親人，悄無聲息地降落，然而凝神靜聽，小草吮吸雨露的吱吱聲、垂柳婆娑起舞的腳步聲、梅花杏花桃花梨花敞開胸懷的歡笑聲，還有鳥兒與小蟲、山巒與細流的低吟淺唱，交織成了春天的天籟交響樂，在天地間回蕩。此時無聲勝有聲，盡管春雨沒有引吭高歌，但它以獨特的魅力改變了世界。漫步于古韻流芳的江南小鎮，來到一座茶館，隔著漆窗，看窗外斜斜的雨絲，聆聽雨聲的淅瀝。春雨如同歡樂的音符，在江南天空的五線譜上奏起悠揚的樂章。茶館里的每一個人，不，整個古鎮，都沉浸其中，一個呼吸，一個轉身，都能感受到春雨歡快地吟唱，洗滌著內心的塵埃。江南的春雨是剛柔并濟的，春雷前后差異較大。今年春雷來得比較早，雨水節氣的當天，一聲春雷驟響，將春雨催生得更稠更密。雨點由慢慢悠悠變得急急匆匆，雨聲由沙沙潺潺變成滴滴答答。大珠小珠落在老街的青石板上，啪嗒啪嗒，濺起一地細碎的光華，淡黃的路燈下，騰起薄薄的輕煙。雨落瀟瀟，輕一下、重一下，有時婉轉、有時深沉，把自己譜寫成抒情的奏章，在江南水鄉、在人們心頭流淌，好像在訴說著冬天的別離和春天的故事。守著一簾春雨，滴答滴答、滴答滴答，那平平仄仄的旋律，輕輕撩撥著我的心弦，心中涌起難以言喻的感動，我想到了你我在雨中奔跑、在門檐躲雨、在傘下相擁，共賞春花秋月的溫馨場景，仿佛在雨聲中與大自然融為一體，心澈如泉，晴朗如云。

江南春雨是一場至鮮至美的舌尖盛宴。潤如酥的春雨是香甜的，似奶酪抑或酥油，入口即化，更似慈母的乳汁，滋養著大地的兒女。一滴玉珠、一顆晶瑩、一點甘洌，都是莊稼的期盼、豐收的希冀。那些隱匿在田園、山林、河澗里的精靈，在春雨的滋潤下，復活蘇醒了，將厚藏醞釀了一整個冬季的滋味盡情釋放出來。山林中的春筍，迎著春雨，挺直腰桿，從地下鉆出來，與人間欣然照面。鮮美的春筍，可白煮，可烹炒，可熬湯。清代李漁將春筍列為蔬食第一鮮，認為這種“至美之物”水煮略加醬油，就能體現其本身的鮮味，若加肉類烹煮，則是搭配肥豬肉最佳，因為“肉之肥者能甘，甘味入筍，則不見其甘，但覺其鮮之至也”。蘇軾寫道：“殘花帶葉暗，新筍出林香。”一盆醇厚的腌篤鮮，春筍、臘肉、鮮豬肉，再加上火腿、百葉結、萵筍，經過小火燜煮，湯白汁濃、筍香肉嫩，鮮得讓人流下口水。還有河澗中肥美的螺螄，田野上粉嫩的薺菜、香椿、小蒜、馬蘭頭、蘆蒿……都是江南人的最愛、餐桌上的佳肴。汪曾祺是這樣描寫香椿拌豆腐的：“取嫩香椿頭，芽味未舒，顏色紫赤，嗅之香氣撲鼻，入開水稍燙，梗葉轉為碧綠，撈出，揉以細鹽，候冷，與豆腐同拌，下香油數滴。”江南野菜的色香味溢滿了字里行間。還有薺菜春卷、小蒜炒蛋、蘆蒿炒肉絲、馬蘭頭拌香干……真是“一口一個春天”！山溫水潤、物華天寶的江南，以這些來自鄉野、純粹、原始的美味和風雅，讓人眷戀不已。舌尖上的春雨江南，是大自然最好的饋贈。

春雨，映襯著江南的古樸與繁華，點綴著江南的美好與柔情。它是動人的詩、迷人的畫、醉人的歌，低吟著歲月的溫柔，淺唱著未來的暢想。無論你是否江南人，沐浴在江南的春雨中，誰都想拈一朵江南的花，飲一壺江南的酒，再尋一個夢里水鄉。

朱步樓：法學博士、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任江蘇省政協專家咨詢委員會副主任、省政協理論研究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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