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做一回好人

馬拓

前不久，有個小姑娘的手機在地鐵站口丟了，她的爺爺找到我們分局報警。老人跟民警說，手機一直能打通，但始終沒人接。民警幫著撥打，也是一樣。大家有種不祥的預感，猜測是有人撿到了卻不想歸還。

大家正合計著怎么辦，老人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機短信數量暴增，打開一看，原來是撿到手機的人發來的。大意是他是一名外賣員，在送餐途中撿到了手機，見不斷有電話打進來，就發短信詢問情況。因為老人關閉了短信推送功能，遲遲沒回復，他只好一直發短信。原來，這名外賣員有聽覺障礙。

最近我見到了他，他已經成了一名網約車司機，穿著一件很有少年感的帽衫，陽光帥氣。我們靠手機打字交流，盡管效率有些低，但他敲出的每一行字都給我很大觸動。他說，自記事起他就聽不見聲音，后來聽父母說，是他3歲時的一場高燒導致的。長大后他去特殊學校上學，成績一直不錯，后來又憑著努力考上長春大學。3年前，他大學畢業，因為身體原因就業困難，就和幾個朋友結伴來北京闖蕩，送外賣。

我問他：“聽說你把手機還給失主后，對方給你現金酬謝你沒要？”他說：“是呀，我不能要，因為我遇到過太多好人，自己也想當一回。”他說最初送外賣時，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每次在接單后，都會發短信告訴顧客自己是聾啞人，溝通不便請多擔待。出乎他意料的是，幾乎所有人都特別理解他。

他說，從小他已經受過很多人的關照，但那時他沒走入社會，一切還顯得自然而然。現在為了生活奔波，他不得不因為身體不便而求一份包容，這份讓他在這個大城市走穩每一步、吃飽每一頓飯的包容，讓他覺得彌足珍貴。

記得有一天下大雨，趕上高峰期，他在餐廳等了半天還沒取到餐。由于手里還有其他快超時的訂單，他只能先趕去送。途中，他看到好幾個未接來電，趕忙給顧客發消息說自己是聽障騎手，不方便接電話，高峰期出餐太慢請對方耐心等待。對方很快回復：“不著急，慢慢來，下雨天路滑，要注意安全。”

他也遇到過挫折。前一陣，他決定轉行開網約車，循著以往的經驗，也會在平臺內提前給顧客發消息告知自己的情況。有一次，一個顧客趕時間沒來得及看消息，上車后就要求他快點開，他沒注意。幾次之后，對方著急了，伸手拍他的肩膀，說自己快遲到了，必須趕緊抄近路。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趕緊拿出手機打字說：“對不起，現在堵車太嚴重了，一時還換不了路線，您要是遲到了我可以賠償您誤工費。”終于到了目的地，乘客抱怨遲到了20分鐘。他慌張地遞過去50塊錢想要補償對方，卻被拒絕。

隨后他接到投訴，平臺處罰他4小時內不準接單。他反思了整件事，覺得問題在于自己沒有事先交代清楚。于是他購買了提示牌掛在車座上，又在車內裝了語音播放器，乘客上車時自動播放：“尊敬的乘客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我是一名聽障司機，有什么事情請打字與我交流，謝謝理解！”

上個月有個大哥坐他的車，他按照導航開了一路，快到目的地時，大哥突然拍拍他的肩膀，舉著手機，上面打著一行字：不好意思，我剛看到牌子，才知道你聽不見，你挺不容易的！這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剛才大哥應該是一直跟自己說話，見他不搭理，或許還暗自生氣呢。

有的乘客在下車前，會拍拍他的肩膀，他一回頭，發現手機屏幕上是3個大字：謝謝你。還有的乘客，會在他的服務評價中寫下一長串的“加油”……也許正因為他的不一樣，才會從不同的維度，感受到這世界上我們不曾體會的美好。

有些人可能生來就帶著遺憾，但他們也能在不停被愛的過程中，滋養出一份超乎尋常的善良。從他的文字里，我真切地感受到人性的美好。他的微信頭像是一張照片——他坐在自己的車里，沐浴在灑進車內的夕陽中，懷里抱著一只小貓。他和我們，有些不一樣，又真真切切地一樣。

（楊子江摘自《北京青年報》2023年12月21日，肖 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