軀體癥狀背后的抑郁發作

張秋伏

某天我在診室里接診了一位特殊的阿姨，她形色匆忙，言語急促，捂著肚子說：“大夫，大夫，我怕拉肚子，可不可以先簡單跟您說幾句。”阿姨老伴兒在旁邊嘟囔：“一出門就拉肚子，門都不敢出，大夫趕緊給她看看”。

簡單問了阿姨情況，阿姨說：“我這拉肚子有半年了，一緊張就容易腹脹，咕嚕咕嚕，然后就拉肚子，尤其是最近半個月厲害了，不敢出門，不敢去公共場所，怕找不到廁所，來醫院都害怕，不敢來，被老頭子拖來的，我都想穿上尿不濕了。”

細看阿姨講話時雙手發抖。我為阿姨做系統的查體，她腹部平坦，輕輕地按壓肚子，阿姨大叫“疼疼啊”。阿姨丈夫補充說她因為腹瀉去大醫院做過胃腸鏡，還有腹部CT檢查，結果都沒有問題。

消化系統沒有發現問題，阿姨為何會腹瀉不止呢？

詳細詢問病情，得知原來阿姨1年前做了肺癌手術，術后恢復較好，半年前肺癌復查發現化驗指標異常，雖然門診就診后大夫說異常指標并沒有大礙，不代表癌癥的復發。但從那之后阿姨開始睡不好覺，入睡困難，早醒，一夜就睡3～4小時，思慮較多，緊張、害怕，覺得自己的病好不了了，覺得生活沒有意義，對什么事情都提不起興趣，之前喜歡跳廣場舞，外出遛彎，找閨蜜聊天，現在整日在家躺著，朋友叫都不出門了，覺得自己是累贅、拖累家人，活著也沒有什么希望了，慢慢地出現了腹瀉癥狀。

最近半個月加重，嚴重時一天腹瀉5～6次，食欲差，吃不進東西，身體消瘦，一個月瘦了將近10斤，去綜合醫院做了腸鏡、胃鏡、腹部CT、腫瘤標志物、肺部CT檢查沒有問題。因為檢查不出問題，阿姨更加痛苦，1周前的一天晚上寫好遺書試圖服藥自殺，被老伴兒發現后及時制止。

綜合抗抑郁治療幫助阿姨擺脫腹瀉困擾

我詳細了解了阿姨的癥狀表現，并在門診經過詳細的精神檢查后，根據目前臨床上用的國際疾病分類第10版診斷標準，初步判斷阿姨是患了伴有軀體癥狀的重度抑郁發作，腹瀉是抑郁癥的伴發軀體癥狀。同時，她的焦慮癥狀也很突出，手抖明顯。

阿姨病程有半年多，因為擔心癌癥復發漸出現情緒差、興趣減退、精力體力減退。伴焦慮、悲觀自責，認為前途黯淡無望，軀體不適，腹脹，腹瀉，睡眠差，食欲差，嚴重時存在自殺觀念，自殺未遂史，排除了軀體疾病所致，因此，阿姨最終被診斷為重度抑郁發作。

老伴兒恍然大悟：“拉肚子原來是抑郁癥鬧的，大夫那她能好嗎？”我告訴阿姨老伴兒，抑郁癥的軀體癥狀多種多樣，有可能是腹瀉，也有可能是頭痛，胸口痛，表現形式不同。但這些軀體不適是與情緒相關的，等到情緒改善時，軀體不適癥狀能有所好轉。

目前，抑郁癥的治療措施包括藥物治療、心理治療和物理治療。而藥物治療是中重度以上抑郁發作的主要治療措施。我選擇了常用伴發軀體癥狀的抗抑郁藥物鹽酸舍曲林，阿姨回家服用了4周后再次來就診。

她第二次到門診就沒有上次那么焦慮，“大夫，您別說我現在每天拉肚子次數比之前少多了，一般2次，次數最多3次，現在睡眠也好了，覺得生活也沒有那么絕望，食欲好些了，也長肉了，出門前仍有時擔心會拉肚子，但基本做好心理建設能出門了”。看到阿姨明顯好轉后，我也很欣慰。

在抑郁癥的發病機理中，心理因素占很重要的地位。文中的阿姨是因為擔心自己的癌癥復發所以患病的，可想而知她當時存在多么巨大的精神壓力，考慮到抑郁癥治療是一個綜合性治療，因此建議她做系統的認知行為治療。

另外，抑郁癥的物理治療也占重要地位。物理治療主要有無抽搐電痙攣療法、重復經顱磁刺激等。其中，無抽搐電痙攣療法是指對電痙攣的改良，在行電痙攣之前，使患者在全麻下入睡，并給予肌肉松弛劑及氧氣，以使發作過程中肌肉痙攣程度明顯減輕。整個治療過程是通過給予大腦短暫性電刺激，引起大腦皮層廣泛性腦電發作，使大腦神經細胞釋放化學物質以恢復正常功能，從而控制精神癥狀的一種治療方法。

無抽搐電痙攣療法適用于有強烈自殺、自傷企圖的重度抑郁癥患者。這是一種安全有效的常用治療方法，一般在藥物治療不佳及藥物治療不能耐受或者在藥物治療尚未起效，癥狀難以控制的患者身上具有較快速、肯定的療效。一個療程一般是10～12次。

眾多周知，任何治療都會存在風險和不良反應。而無抽搐電痙攣療法的不良反應相對少且輕，無抽搐電痙攣療法較常見的不良反應有頭痛、肌肉酸痛，惡心嘔吐、發熱、記憶困難等，但通常較輕微，對癥處理即可。一般認為無抽搐電痙攣療法會影響認知功能，因此兒童青少年抑郁癥患者較少選用該療法。但由于抑郁癥本身也常常損害記憶功能，近年有報道部分經過無抽搐電痙攣療法成功的患者實際上記憶功能得以恢復，因此近些年有學者認為無抽搐電痙攣療法對認知功能的影響不完全是負面的。

文中的阿姨對此療法充滿好奇，聽到我詳細的介紹后認為無抽搐電痙攣療法是一個很難得的快速起效的治療方法，主動要求做此治療。我告知此療法作為一個有創物理治療，也是有其適應癥的。經過詳細的精神檢查后，確認阿姨目前沒有自傷、自殺的觀念及行為，且藥物治療是有效的，因此目前暫時沒有選擇無抽搐電痙攣療法的必要。

阿姨最近一次到我門診復查時精神飽滿，跟我初次見到的那個神色慌張的阿姨判若兩人。阿姨說，我現在根本不擔心治不好，因為我知道哪怕我病得再重，您還有其他治療方法。我很欣慰，哪怕無抽搐電痙攣療法不像阿姨想得這么神奇，但確實是阿姨的一顆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