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的秋》之“悲”

許 多 人 在 解 讀 《 故 都 的 秋 》 時 ，都會側重“悲涼”這一主題——我們也的確發現郁達夫用“悲涼”為基底統攝了整篇文章（這或許也是一種快速成文的捷徑）。然而我們知道，“秋”作為傳統文學中常見的審美對象，其“清”“靜”“悲涼”的特點其實是文人的共識。因此，“清”“靜”“悲涼”都不是“故都的秋”獨有的特點。作者要強調的其實是“故都的秋”在此基礎上超過了別處之秋。這種超越，意味著北平的秋天最像秋天，最符合作者對文學經典中“秋”的想象——北平凋零的草木、干燥的空氣、衰殘的秋蟬、冰涼的秋雨，也最能詮釋出“秋”的意味。正是因為這種現實與文學的契合性，郁達夫才從中獲得了一種強烈的審美趣味，基于此，他才能夠“飽嘗”“賞玩”“靜對”北平的秋天，而這些詞語的選用意味著作者寫作時對個人之“悲”的節制，甚至是超脫。他在文中談論牽?；ǖ念伾约盎睒涞穆淙?，其實正是對秋的“賞玩”，是一種率性而為的寫作發揮。

通 過 上 文 的 分 析 ， 我 們 不 難 看出《故都的秋》中除了“悲”，亦有“欣”。這種“欣”是名士的脫俗之“欣”，帶著高雅的審美取向。然而郁達夫終究還是陷在現實的羅網中。作為靠稿費養家糊口的待業中年人，他無法擺脫“俗”的一面?！霸诨食侨撕Ｖ校馊思乙淮莆荨薄霸谄票谘小薄斑@嘶叫的秋蟬，在北平可和蟋蟀耗子一樣”等文字，都透露了他真實的生存狀況。有人覺得這些意象一點兒也不美，與“蘆花”“柳影”“蟲唱”“夜月”“鐘聲”很不和諧?？汕∏∈沁@種反差顯出了另一種“悲”——中年之悲。

中年之悲是一種怎樣的悲呢？夏目漱石曾說：“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處必有暗；至于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處暗亦多，歡濃之時愁亦重?！蹦陮貌换蟮挠暨_夫對此應該更加深有體會。他在同年十二月的《兩浙漫游后記》中說：“兩三年來，因為病廢的結果，既不能出去做一點事情，又不敢隱遁發一點議論，所以只好閑居為不善，讀些最無聊的小說詩文，以娛旦夕……不過失業到如今將近十年，連幾個酒錢也難辦了，不得已只好利用雙腳，去爬山涉水，聊以寄嘯傲于虛空。”可見，窮、病、失業的郁達夫，也終于抵達了人生之秋。經濟上的拮據使他無法維持灑脫風雅的文人生活，身體機能的衰退使他不能縱情歡娛，事業上的受挫停擺更增添了他的苦悶，這三者共同指向了人生的無聊。這種無聊與是否清閑并沒有必然的聯系，因為這種無聊指向的是中年人無力改變的生命的自然周期和社會規定。雖然他內心依然任性浪蕩，但是中年狀態使他無法恣肆張揚，他只能“混混沌沌”地過活——壽命再長也缺少價值感，這才是郁達夫體驗到的人生之“悲”。

然而，面對這種“無聊之悲”，郁達夫在《故都的秋》中呈現了一種突圍方式。換作忙碌奔波的中年人，他們哪有清閑去“細數著一絲一絲漏下來的日光”，去留心“灰土上留下來的一條條掃帚的絲紋”，以及去關注“一層秋雨一層涼”里頭的“平平仄仄”？而郁達夫將無聊轉換成了審美機緣，于中年的“人生之秋”中發現了亮色，那抹亮色就如“破壁腰中”藍色或白色的“朝榮”，還有“秋的全盛時期”“淡綠微黃”的棗子。不僅如此，他還以“秋”為媒介，在人類對秋的普遍共鳴中找到了自己的情感歸宿：“足見有感覺的動物，有情趣的人類，對于秋，總是一樣地能特別引起深沉、幽遠、嚴厲、蕭索的感觸來的?！边@句有語病的話，以及下文有些武斷的言論，洋溢著作者強烈的個人情感。所以，我們看到了幻燈片式的一排短句，看到了“換得一個三分之一的零頭”的強烈抒情，看到了一位中年文人的才思與沖動。

“秋并不是名花，也并不是美酒”，它是老白干，有一股粗糙的狠勁、爽勁，就像不再青春的中年人，悲欣交集時，“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還能在風雨如晦的北平寫就一篇《故都的秋》。

適 用 話 題

1．名士之欣與現實之悲

從《故都的秋》這篇散文中，我們不僅能看到清靜、悲涼的北平秋景，也能看到作者對這悲涼之秋的賞玩，以及其中展現出的高雅的審美取向。名士之欣沖淡了秋意的悲涼，使郁達夫從中獲得一種獨特的雅趣。然而郁達夫真實的生存狀況并不樂觀，在面對北平秋景時，世俗的種種困頓引發了他另一層面的個人之悲。在悲欣交織之下，文人的雅趣與世俗的窘迫讓這篇散文的情感內核愈發值得玩味。

2．精神突圍

文人灑脫風雅的志趣追求與身體衰頹、事業受挫的現實相撞，由此引發的人生無聊之悲讓郁達夫飽受折磨，但他并沒有被現實磨平棱角與靈性，而是在生存夾縫中完成了精神突圍，于自然中尋得了情感歸宿。他在困頓中細數日光，留心灰土上掃帚留下的絲紋，將無聊轉換成審美機緣，在灰暗的生活中發現了亮色，張揚出個人強烈的情感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