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記

胡茗茗

如果你還在觀山湖

請替我找一找遺落的珍珠

它有可能等在一簇火棘果下

也可能回到貝母的腹中

如果你找到它，請給它深長的注目禮

它早于你一百年來到陸地

也將晚于我對它懷念的消失

她通過一件損毀的袈裟找到我

十幾年后，又躲進迷路的深處

她能否得到善待，還是被蘆葦掩埋

同露珠說話，與蚯蚓玩耍

她遇到過意義重大的事情

愛過救她于水火的人

也曾難免相互虧欠

終究是忘記了名字

還是從來只字不提

天黑的時候，你要學會隱藏

太陽出來了，你就用力發光

這世間顏色，如果不是你的白

都不值得一看，白只能是白

風格無法中庸，哪怕脫離珠寶

只沉溺珍珠白并被吞噬

哪怕白色空有四百余種

隔開云朵，隔開白銀，隔開牙齒

隔開月亮、寒冷、波光粼粼

你被暫時保管在我的指間

如今那里空蕩，而你重新出生

你是最小面積的海

幽光總在游離，不知不覺

陪伴過我十載的小姑娘

已然讓我的平庸生出松弛感

這習慣讓人害怕失去，害怕不夠匹配

我的親人、伯樂與小丑

我們躺在無數個黑夜的潮水里

一起沖刷、刺痛、生長、包漿

前提是：慢慢的

神無處不在，于是造出珍珠

珍珠永遠只是珍珠

藝術品不是藝術

小小的幸運，滿足我小號的貪婪與欲望

裝飾我原本輕描淡寫的部首與偏旁

活成泥土，活成珍珠

你在一個陰晴不定的上午

瞬間離我而去，這離去讓我沉默

卻也平靜

山水歸于山水，珍珠歸于珍珠

你戴過的手，像旗幟

松垂下來

與我對抗的旗幟，周旋的旗幟，言和的旗幟

鑲嵌的金子輕輕一碰，就斷了

告別只是開始，并一再繼續

人老珠也會黃，忘懷，終是不能

吾生宇宙生

吾滅萬物滅

當我盤旋在觀山湖的上空

我像被湖底掏空，又反復注滿

“你真正擁有過的東西

你竟然不能真正失去”

丟與不丟，取決于你想或不想

愛或深愛。可是

過往的人啊，如果你來到觀山湖

請你駐足，把這首詩讀一讀

并替我找找遺落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