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清明（三）

◎雷虹

上期回顧：

在“元洲”，諾諾見到了思念已久的奶奶，一家人團聚。奶奶試穿春季新款旗袍，大家聊了一會兒后，來到古色古香的祠堂前，將要見到其他人。

新式祭奠

諾諾等人進入家族祠堂，這個祠堂由前廳、正殿和后殿組成，大致呈南北走向。前廳是一個小型會議場所，正殿是生者祭祀的主要場所，后殿是開展大型會議活動的場所。

爸爸媽媽帶著諾諾來到最新啟用的祠堂正殿。他們一進去，空中就顯現出倒計時投影，這意味著限定時長的祭祀正式開始。

正殿的中央是巨大的神龕，里面放置著大量的電子牌位，密密麻麻的。電子牌位上面顯示著頭像和身份信息，遠遠看過去，大大小小的頭像有些瘆人。每個電子牌位代表了一個逝去的生命——他們都曾在現實世界中生活過，和諾諾一家或多或少有一定的血脈聯系。由于這里是生者祭祀的地方，奶奶沒有權限進來，只能在門檻外等待。

爸爸敲擊了三下神龕旁的木魚，空中立馬顯示“功德+3”。這三點功德值將換算成極少的基礎數據流量，分攤到眾祖先身上后更是少得可憐。

諾諾在電子牌位上找到了奶奶的頭像，也陸續找到了其他已逝祖先的頭像。爸爸媽媽走上前，將神龕上用虛擬白紙剪成的紙串掛在祖先們的電子牌位上，然后挨個觸摸電子牌位，分別點擊幾下電子牌位上的“續香火”按鈕。諾諾看到祖先頭像下方的電子香火圖標增亮了一些。與此同時，在爸爸的現實賬戶中，為往生者購買大流量、續香火的費用已通過腕表自動劃扣。

“這哪夠？”媽媽趕緊走上前，又分別在多個祖先的電子牌位上的“續香火”按鈕上連續點擊了數十次，直到發出“今日香火已達上限”的語音提示。

“聽說現在‘元洲’的往生流量幣貶值得快，最近‘天地銀行’又提高了基準利率，我們得給祖先們在這邊多備些買‘大流量’的錢。”媽媽解釋道。聽媽媽這樣說，爸爸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流量之痛

“為什么要買‘流量’啊？”諾諾不解地問道。

“所謂的‘流量’，是使用‘元洲’服務器進行數據傳輸時所產生的數據量，可以說是一種計價單位。在‘元洲’，意識的行為活動都是以流量作支撐的。這里的一切意識，需要占用一定的頻譜帶寬，就像汽車行駛需要道路一樣。對于流量的使用，需要合理的規劃，用一定數量的往生流量幣才能購買相應時長的流量。”爸爸解答道。

這時，空中的倒計時歸零，一家人被計算機程序強制移到了門檻外。

“祠堂集中祭祀的時間太短了，根本來不及給其他祖先上香火、續大流量！”爸爸表達了不滿，“回頭得把意見反饋給往生通聯管理部！”

“也許這是往生通聯管理部的良苦用心呢。”媽媽提醒道，“限制時間，就是希望引導大家優先悼念與自己關系親密或者交往密切的祖先。如果沒有時間限制，我們賬戶里的余額可能根本不夠給眼前這么多祖先續香火。”

“原來如此，對對對……”望著那些絕大多數并不熟的祖先牌位，爸爸瞬間反應過來。他們不可能為所有的祖先購買大流量。

“唉，已經死去的人，即使擁有再多的流量又有什么意義呢？殘存在‘元洲’的思維意識，不過是古時候人們常常提到的‘魂魄’罷了。”奶奶眉頭緊皺，整個人像是被困在悵惘的迷宮里無法逃脫。她自嘲道：“我覺得，我現在就是漫無目的飄蕩在虛擬世界中的孤魂野鬼……”

“媽，您可不要這樣想，怎么能叫‘孤魂野鬼’呢？您是有家人的啊。”爸爸說道，“我們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年聽任爸的想法，沒有將他的意識上傳。他永遠離開我們了，我們再也見不到他了。”

奶奶嘆了口氣，未接這話題。側面的諾諾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從顫抖的肩膀可以看出她的情緒非常低落。

盛大聚會

奶奶帶著一行人來到后殿。讓諾諾沒想到的是，后殿擠滿了從現實世界來這祭祀的生者，以及接受悼念的眾多已逝祖先。

逝者們大多是非灰即白的初始著裝，因此諾諾等人能大致區分哪些是逝者，哪些是生者。逝者們和從現實世界中各地趕來的生者們混在一起，人頭攢動，分外熱鬧。

諾諾看到這么多逝者，一開始心里還有點害怕，但是他轉念一想，奶奶不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嗎？爸爸媽媽和自己也在人群中呢。從本質上來說，大家沒有任何區別，都是以純數據形式表達出來的人類意識。在“元洲”，沒有人例外。

想到這里，諾諾大膽地走到人群中央。無論何時何地，一個家族中只要出現一個少年，總能瞬間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在這里也不例外。生者和逝者們親切地跟諾諾一家人打招呼，詢問他們的名字和其他一些基本信息，言語中無一不透露出對宗族后代的喜愛之情。

如洪水般的流量在這里匯聚，海量的算法細節在這里細膩呈現，以至于諾諾發現，偶爾有那么幾微秒，面前的虛擬環境出現了輕微的跳幀、卡頓。

祠堂后殿成了一個詭異的大型宗族陰陽社交現場。爸爸媽媽很快被拉著加入到小則家長里短、大則歷史哲學的各類話題中去了。

對生活在過去的人類而言，這樣溫馨的場景簡直太過魔幻。逝者和生者和樂融融地坐在一起聊天，讓人無法想象。不斷發展的科學技術，讓曾經不可思議的事變為現實。

不過，對奶奶而言，生者們似乎荒廢了一段本來可以很開心的現實時光。“元洲”的程序數據，永遠散發著不祥的氣息。這種死不像死、活不像活的毫無盡頭的歲月，讓人窒息。她很無奈，卻無法有更多的表達。

奶奶為什么會覺得“元洲”這樣的往生世界不好？家族溫馨歡樂的氛圍背后，存在怎樣的社會問題？敬請期待下期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