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色最深處

許玲

世間可治愈人傷痛的地方有兩處。一處為醫院的重癥病房，另一處在菜市場。當然，也遠遠不止，只是世人在別的地方可能各有感慨，在這兩處應是悲歡相通。前者是生死大事，后者為人間煙火。從一個寫作者的角度，前者比后者好寫。如果捕獲到一個動人而獨特的故事，不需要太多，就能得到一篇好小說。如同一個深而隱秘的傷口，敞開示人時，有著天然而殘酷的吸引力。煙火往往平凡而瑣碎，絕大部分人深陷其中，不會想著在這種生活中反芻出一種別致的味道。

選擇夜市這個題材，是因為這幾年它太過熱鬧，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它的存在。每個城市應該都有幾處網紅夜市，那里人流如織，燈火璀璨。幾乎半個夏天，我都泡在夜市里。我熟悉并了解一些人，坐在廣場上，和他們一起吃宵夜，聽他們抱怨，罵人，快樂，欣喜。我坐在凌晨的夜市，看到人群漸漸凋零，一切從沸騰中歸于平靜，會生出黃昏來臨之感，好像黎明是在天黑的時候抵達，而月亮會在清晨升起。我如同游離在外場的觀眾，感慨夜色最深處，才是最接近生活本質的地方。可是，我又迷惑了，寫它什么呢？那些攤主如此普通，他們身上雖然有故事，但不是讀者期待的驚濤駭浪。如果在這些故事中加入過多的調料，它是否會失去了屬于它的本真和自然？我沒有馬上動筆去寫它，而是將它作為一種體驗，儲存在了我的生命里。

當大街上的樹木開始斑斕，世界進入了灰白系的冬天，我回憶起夏天那片熱鬧而溫暖的燈光。我依然能記得那些快樂的、機警的、愁苦的、充滿期待的臉。我能聞到汗水和油煙糅合的味道。發生在他們身上的故事，一部分記不清了，一部分記憶猶新。在那些鏡頭里，我分明捕到了一些令人動容的東西。正是這些讓我判定，它是值得書寫的。我們都是平凡人，也是這個時代的親歷者和見證者。我一直相信，那些在生命里留下的痕跡，深藏著命運的玄機。我的小說常常溫和，在人物和情節的設定上往往不夠狠絕。這或許是缺點，也或許是特點。我不想主要依靠大喜大悲和一波三折的情節去構造小說。我試圖在最平凡的生活中，去找到溫暖和令人動容的瞬間，去尋找令人動容的人或人性。對于一個并無多少天賦的寫作者，能夠拿出來的，唯有文本的真誠和自然。文學的意義是多元的，它可以揭示人生和現實，給人深刻的反省。它也可以溫情平和，給人希望。文學不僅在高處，在人跡罕至處，也可以在熱鬧的人群里，在夜色最深處。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