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病根

孫華友

好長時間了，老秦總感覺胸悶氣短，他想自己肯定是病了，恐怕跟去世的妻子一樣，得的是不治之癥。當初，為了給妻子治病，老秦不僅花光了家底還欠了一屁股債，因此，他沒能力支付去醫院的費用了。

這一天，老秦照常蹲在勞務市場里趴活。一輛轎車駛了過來，人們一窩蜂擁了上去。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人們把他圍在中間，爭先恐后地喊：“老板，要人嗎？我啥活都能干！”

老秦也跟著喊，不過他喊得沒底氣，他自知年老體衰，一般老板都瞧不上，他只能撿一些邊角料的活干。

那個老板身材高大，長得像干部，他揮舞著手，說：“大家不要擠，我只要一個人。”

人們一下安靜下來。老秦有自知之明，躲在人群后面看誰是那個幸運兒。誰知那老板環顧四周，突然指著老秦問：“請問你是姓秦吧？”

人群一陣騷動，都把目光投向老秦。老秦心里一驚，急忙點頭承認。那老板眼睛一亮，說：“老哥，就你了！”

老秦一驚，急忙問：“老板，你咋知道我姓秦？去干啥活呀？”

老板咧嘴一笑，說：“絕對的好活，而且這活也只有你干得了，你放心跟我走吧。”

他這一番話，把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在一起趴活這么久，誰都不知道老秦有這樣的本事。在眾人艷羨嫉妒的目光下，老秦硬著頭皮上了車，跟老板一起坐在了后排。

司機啟動了車子，老秦正想問老板咋知道自己姓秦，那老板笑瞇瞇地開了口：“老哥，這么大年紀了，咋還趴勞務市場呢？”

老板真會問，一問就問到了老秦的傷心處。他長嘆一口氣，說：“沒辦法，得賺錢還債。”

老板點點頭，又問：“老哥，家里還有什么人嗎？”

老秦心里一陣難受，低聲說了句：“還有個女兒。”

老秦的女兒叫小月，考大學那年，正趕上她媽媽生病去世，這嚴重影響了她的發揮，結果只考上了一個普通本科大學，已經畢業了。

老板又問：“老哥，你女兒干啥工作的？”

老秦嘆了口氣，說：“別提了，她被一個渾小子迷了心竅，被他騙跑了。”

老板來了興致，繼續追問：“老哥，渾小子是咋回事？跟我嘮嘮唄！”

關于渾小子，老秦本不想多說，但老板問，他只好繼續說：“他叫趙強，跟我家小月是高中同學，倆人同一年高考，不過他考上的是重點大學。”

老板點頭說：“不錯啊！這么好的小伙子，咋就成了渾小子呢？”

老秦臉一紅，說：“其實也不叫渾，就是腦子有毛病！一個大學生，畢業了不在城里找份好工作，卻跑回村里要當啥新農人。他可騙不了我，換個叫法就不是農民嗎？農民能有啥出息？”

老板拍拍老秦的肩膀，說：“老哥，你這樣說就偏頗了，說不定趙強真能干出一番事業來呢！”

老秦一撇嘴，不屑地說：“老板，你不知道，我們村地少還薄，都是土里刨食，換成他趙強來刨，就能刨出金疙瘩來了？”

老板搖了搖頭，說：“趙強有知識，有見識，還有魄力，我聽說在他的帶領下，你們村的民宿旅游搞得很紅火！”

老秦一驚，急忙問：“老板，你認識趙強？”

老板呵呵一笑，說：“不但認識，還很熟！”

老秦繼續說：“這些事我都聽說了，他這樣搞就是瞎折騰！他也不想想，我們那別看有山有水的，可是土地那么薄，有啥好吃的好玩的？有錢人誰會去那兒旅游？”老秦越說越氣。在他心里，要不是因為趙強，自己也不會跟女兒鬧到“斷絕父女關系”的地步。

說實話，那天小月賭氣一走，老秦就后悔了，可要讓他先低頭認錯，他可拉不下臉來。女兒的脾氣跟他一樣倔，父女倆就這樣杠上了，老秦賭氣不回老家，小月賭氣不進城見他，杠來杠去兩年多了，父女倆連個電話都沒打過。

接下來，老板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從國家扶持大學生回鄉創業的優惠政策，到老秦村里優質的旅游資源；從趙強如何有能力有抱負，到市里如何重視農村經濟發展……

一路上，老秦忙于說話，也沒顧得上看車窗外的風景，車子突然停下了。司機小聲說：“張市長，到了！”

老秦心里“咯噔”一下，顫聲問道：“您、您是市長？”

老板呵呵一笑，說：“具體說，我是主管咱們市農村工作的副市長！老哥，今天找你干的這個活，可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工地到了，你趕緊跟我下車看看活吧！”

張市長說完，率先打開車門下了車。司機打開了老秦這邊的車門，說：“叔！到家了，您下車吧！”

老秦抬眼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剛剛光顧著跟市長聊天了，沒注意開車的司機，竟然是趙強這個渾小子。老秦看著趙強，奪女之恨一下涌上心頭，他一扭身子，氣呼呼的就是不下車。

這時，一個人跑了過來，正是老秦日思夜念的女兒小月。小月扒著車門，眼淚汪汪地對老秦說：“爸，我知道您還在怨恨我們兩個，是我們對不起您！咱家的事咱以后再說，今天市長要跟您一塊給工程剪彩，您還是下車吧！”

說實話，當知道接自己的是趙強跟市長的那一刻，老秦心里所有的情緒都煙消云散了。張市長為了幫助趙強化解跟未來岳父的矛盾，做出這么大的努力，可見趙強這小子為人和能力都過硬，前途錯不了，自己還有啥說的。他現在鬧著不下車，純粹是為了面子。

這時，張市長走了過來，伸手把老秦拉出了車門，哈哈笑道：“老哥，就別端著了，時辰都到了，咱們趕緊干活吧！”

老秦抬眼一看，眼前一片紅旗招展，人山人海的景象。沒等他反應過來，他的手里已經被人塞了一把剪刀。他顫巍巍在一段紅綢布上剪了一下，現場頓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老秦的腳下是一處坡頂，站在坡頂放眼望去，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幅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熟悉的是那個小山村，村后的山，村前的河。陌生的是以前的舊石頭房子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修葺一新的漂亮房子，每一座院落都有獨特的風格，看上去古樸又別致。房前屋后，栽滿了觀賞花木。此時正是春天，整個山村郁郁蔥蔥，繁花似錦，流水潺潺，風景宜人。在他前面不遠處，停放著好幾臺挖掘機。鞭炮聲中，市長摟著老秦的肩膀，又拉過身旁的趙強，對老秦說：“老哥，重新認識一下吧！他叫趙強，是你們村的新任村支書！今天我要做媒，讓他做你的準女婿，行不行呀？”

老秦瞥了趙強一眼，臉騰地紅了，他點點頭，說：“有市長保媒，哪能不行呢！”

趙強高興得漲紅了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小月一把拉住老秦的胳膊，喜笑顏開地喊：“爸！快跟我回家看看吧，咱家的民宿明天就開業了，房間已經預定到半個月以后了……”

老秦聽著女兒的話，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頓覺呼吸順暢，糾纏他多年的胸悶憋氣的毛病，突然消失不見了。他感到身上前所未有的輕松，他苦笑了一下，暗想：哪有什么不治之癥？就是窮病啊！多虧遇上個好女婿，把病根一下給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