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講述的星空故事

阿天

鹿 鳴

鹿在山野處奔跑

他食草，飲清泉

與萬古的青山為鄰

祖父用他的經驗

描述著一頭鹿的出現

他見過牛羊豬狗

見過東郊公園那頭久困于籠中的

老虎，在記憶的斑紋中逐漸衰老

但山野之鹿

他是沒有見過的

虛構的講述如雨后困頓的云朵

開始重新積攢內心的雷鳴

地 契

一張張地契從墻縫中掏出

繼而丟棄在被雨沖刷過的大街上

如此粗暴的行徑是一個時代的隱喻

它們是避難者

在墻縫中躲藏、衰老、失效

成為古老記憶里的印證

祖父用顫抖的雙手

從雨中再度撿起這些破碎的歷史

指認著其中一張說：

“這里有我祖父的名字

他們在這里生活過。”

如此，雨水繼續降臨

他紅腫的雙眼成為風暴的源頭

紫 煙

觸碰想象的開關

放置在那個永恒之夏日

唐詩里的香爐紫煙和九天銀河

作為詩歌的發生學

在祖父搖頭晃腦的吟誦中

形成最初的意義

彼時的山川清秀，草木茂盛

祖父尚無病痛

那段被紫煙繚繞過的記憶

攜帶著清晨滴落的露水

一次次喚醒著我

在悶熱的生活到來之前

書 房

門虛掩著

黃昏在此刻降臨

光線為即將消逝的事物賦形

幾本舊書，一杯敗茶

祖父顫抖的筆尖

是上一個世紀的景觀

他迎著雪一樣柔軟的光線坐著

良久，群山落幕

唯有書房和蒼老之軀

保存著大地的余熱

散 步

有時候，散步作為一種減法

消除著人們對于死亡的恐懼

祖父每日搖晃著落敗的身體

像一個準時的詞語

加入到散步的修辭之中

從東門到西門，從清晨到日暮

在小區的院子里

他那樣一圈又一圈地走著

一圈覆蓋著一圈

祖父覆蓋著祖父

仿佛這重復的一生

雨 中

異鄉的云朵在空中落淚

大地上白茫茫一片

祖父的夢想是在雨中航行

在漫無邊際的海邊修建房屋

他不喝啤酒也不穿泳褲

在那個叫做吹麻灘的內陸小鎮

盡力描述著關于大海的想象

看雨水紛紛跳入海中

在無盡的風浪中回到故鄉

醫 院

無數個白色的夢纏繞在一起

夢中墜落的還有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在電梯口

祖父和他們交織成一片

密閉的空間，緊促的呼吸

一群溺水的詞語

被憂傷的修辭擊中

抽血，化驗，檢查

那條彌漫消毒液的走廊

竟遲遲不能走完

星 空

祖父指著滿天的銀河講述著星空的故事

在鄉下藍色的夜晚

我深深迷戀著那種平靜的敘事

月亮掛在高高的椿樹上

所有的小草都齊刷刷躺在樹影下

萬籟寂靜，唯有星空閃爍

這一刻，我們都是大地的孩子

祖父不語

我看著他緩緩瞇上雙眼

在這鄉野的晚風中

獨自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