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著一只阿拉斯加回故鄉（四首）

我的想象力極度匱乏

我的想象力極度匱乏

甚至連虛構的能力也沒有

所以我的詩歌

也就只能局限于我的

人生親歷

我承認? 有時候在某種情緒

過于激越的時候

我也有自我美化的沖動

但我始終還是恪守了一個底線

絕不虛構自己的人生

絕不虛構自己的生活

絕不虛構自己的道德和情感

更不虛構

自己的詩歌

我們早晚有一天都會悄無聲息地歸于塵土

每次去醫院開檢查和化驗單

為了省事

我都跟醫生說

找到上一次的所有項目照開

就可以了

但每次醫生都會說

查不到記錄哦

今天從醫院回來的路上

看到自己取片袋上的名字

才突然明白醫生為什么找不到

我的原始記錄

原來每次不同的醫生

都要替我改不同的名字：

潘冼塵

潘先塵

潘洗尖

潘洗土

……

但我還是更喜歡今天這個醫生

給我改的名字：潘土塵

我們早晚有一天

都要悄無聲息地歸于塵土

當然入土之前

還是要洗干凈

如果說這輩子我最崇拜誰

那毫無疑問是我爸

他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但靠自學精通多門手藝

他靠這些手藝

贍養和撫養了包括我這輩在內的

四代人

但這遠不是我崇拜他的理由

爸爸一生沉默寡言

87歲了

一輩子說的話如果錄成一本書

可能也超不過一本余華的《活著》

我想說的是他的控制力

喝了一輩子的酒

從來沒醉過——半次都沒有

直到晚年媽媽走后

我聽一直在他身邊的弟弟說

爸爸很少喝酒了

但卻一直對新找的老伴兒

有從不妥協的顏值

和性生活要求

這一生我結識過

無數的智者

但對于如何區分和怎樣對待

身外之物與

身內之物

我想也只有我爸

才能抑揚頓挫得

如此恰到好處

牽著一只阿拉斯加回故鄉

醞釀了整整一年的計劃

就要啟程了

我要牽著一只巨型阿拉斯加

步行回東北

曾被我詛咒過千萬次的雪

原本就是阿拉斯加

和我的

故鄉

4800公里很遠嗎

在路上? 一個人和一條狗

究竟還會遇到多少人

多少狗

這一路? 會有多少人

給我們食物和水

到時候你看看我

隨身攜帶的筆記本

就知道了

一個人

和一條狗

在路上? 走啊走

大多數時候

他們都是沉默的

偶爾也會

和擦肩而過的人

打個招呼

但沒有人知道

在路上? 一個人

和一條狗

他們是要趁著

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

趕回故鄉

作者簡介：潘洗塵，1963年生于黑龍江，1986年畢業于哈爾濱師范大學中文系。作品曾被譯為英、法、俄等多種文字，先后出版詩集、隨筆集17部。曾主編《中國當代大學生詩選》《讀詩——中國當代詩歌100首》《詩探索叢書》《生于六十年代——兩岸詩選》《生于六十年代——中國當代詩人詩選》《詩歌EMS? 60首詩叢》《讀詩庫》等書系。曾任《星星》詩歌理論月刊等刊物執行主編、主編。2009年以來先后創辦并主編《詩歌EMS》周刊、《讀詩》、《譯詩》、《評詩》等多種詩歌刊物。曾獲《綠風》奔馬獎、柔剛詩歌獎、《十月》文學獎、《上海文學》獎、《詩潮》最受讀者喜愛的詩歌年度金獎等多種詩歌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