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補記（組詩）

張建新

星空補記

星星隔著柵欄看到了我

不確定的是我是否看到了它

那時，我是一匹馬在馬廄里

打著響鼻，在星空下安眠

多年以后，我變成了那個

騎著我的人，除了星星沒人知道

我的視力在急劇退化

我通過干草的氣味了解了這些

通過吃星星誕下的淚水

知道了我和我之間的關聯性

真是越開闊越迷惘呀，來往于歷史和

現實之間的風吹干了身體的湖水

頭頂的灘涂、陳年貝殼、白矮星

用億萬年前的目光看著我

像是某種冰涼的傳統延續至今

年輕的風力發電廠借助了這一傳統

來制造溫暖和光，它來自于

對某種凝視的靈感，那虛無的一瞥

從深淵里投射出來，將鋼鐵

送上天空，以至于現在的一切

都產生于對過去子彈般速度的懷念

形式的意義補記

枯黃野草葉子裹著厚厚白霜

讓你覺得比草葉本來模樣更好看

它呈現出夢幻色調，這一外在

形式的變化同樣也改變了

你內心的感覺，讓你想起身體

忠于它的真實性是否牢靠？

物質的冷風吹過結冰河面

河水借助冰這一形式穩住自己

經過一上午暖陽之后

冰將會慢慢消融，加入河水的

蕩漾或者波動，正是這些與你內心

形成呼應而非河水本身

如果你堅持往河水里探尋

如前些時候寶塔河泵站邊投水的女生

河水冰冷，岸上驚呼聲冰冷

我數次經過朝那個地方看去

雜草和斜陽，筆陡向水下延伸的

水泥護坡，有人坐在旁邊草地上曬太陽

解凍的河水有細小裂紋

曬太陽的人借陽光這一形式

拒絕了對真實性的追問和探尋

并由此獲得它帶來的溫暖

酷刑補記

我的朋友酒桶頗愛研究古代酷刑

他在幾篇文章里饒有興趣地羅列了

一些令人驚悚的中國古代酷刑

我獵奇的心理讓那些被剜除的血肉

再經歷一次由我帶來的慘痛

因此，我成為了那個二度施刑者

我從山上砍來樹木

挖回它們的根，雕刻成我想要的形狀

木質的血肉在我的刀斧下橫飛

被鋸開的身體紛紛東西滾落

我耗費一生的精力在干這件事情

直至我建成一座浩大的展覽館

用以展示畢生成就，在陳列柜上

展覽的破碎器官令參觀者感嘆

夸之以美以震撼，并若有所思

而我已遲暮，握不住沉重的刀斧

我來到后花園修養，凌亂的樹木

再度喚醒體內昏昏欲睡的劊子手基因

我手持剪刀顫微微地將最后一棵

矮冬青修剪成圓球形狀之后

我合上了酷刑筆記，時暖陽大好

我最后的作品也得到世人

以他們的方式認可：在每棵

修剪后的矮冬青上曬上一床棉被

上帝造人補記

如果愿意，可以為我的世界

構筑一些圖景，如你所見

起伏的山巒捧出群鳥和朝陽

機器馬奔馳在A 區和B 區

可視為現在對未來的想象

橢圓的樓群憩息著一群夢想者

他們在構思C 區景觀

尚在一點點積累，雛形模糊

不確定的光線顯得那么神秘

你把自己加塞進去，為了

了解它的需求，你如此迫切

爐火烤紅了你的臉膛你的眼睛

在實用學和道德準則天空下

安放幾粒星星用以照耀歸來者

他身披宇宙灰塵，被陣陣

海浪送上岸，濕漉漉制造了情感的

吸附力，猶如土中磁粉

你圍繞它建立了狡黠的店鋪

中立的錘子，以及分割的刀子

用以制衡，羊皮筏破碎之后

飛船誕生了，在這之前的緩沖地帶

一只蘋果墜地，一個人被絞死

春雨補記

雨不是下在上班路上,就是下在

回家路上，這是雨的意志

在雨的意志里，事物瞬間噤聲

雨正探向它們幽黑的內部

土里的石頭被請了出來

一種漫長的教育使它獲得光亮

在雨中行走的人是一塊被

拋進時間長河的石頭，在沉默中滾動

渴望被理解的事物都在發芽

它們有嫩綠的枝葉以及新開的蓓蕾

每年都是這樣，它們以這樣的美

小心翼翼地貼近我們，裝飾我們的活著

更多不被理解的事物一直深埋

被雨水擊穿，宣告它完整的自我與獨立

巨石為證

沒想到，帶領我飛升的是鋼鐵

任我在空中漫步的是玻璃

從山下坐纜車至山頂的玻璃棧道

這一段距離濃縮了漫長的旅程

持續上升中，越過無人可以

接近的樹冠，懸崖邊裂開的巨石

在文字中曾有提及，當它真正出現

卻平常如微風顫動樹葉

時間被秘密地廢除在石頭里

它內部驚心的變化也拒絕了想像

它看著我們如凝視這個星球上

活在時間和速度里的另一種孤獨

渴望飛升，但有懸空的恐懼

可以用眺望遠方來克服，或者

盤腿坐于憑空伸出的玻璃平臺上

讀詩、唱歌，忘記身處何處

下山即下墜，山谷間湖水擠了進來

像個插敘，為了獲得某種平衡

我們另辟蹊徑，來到湖心亭坐下

把自己的倒影留在湖水里

我走過的空中索道仍懸于頭頂

而巨石一直在凝視我們，在它的

凝視中，我看到了深淵里另一個自己浮現

為了免于遺忘，他們融為了一體

面山記

夜晚，在溪沸村住下

因為過于安靜整夜無眠

索性清晨坐于窗前

推窗看對面群山，青隱隱一片

鳥鳴聲更早一些，從那

青隱隱的群山之間傳過來

輕脆，悅耳，不慌不忙

更不為我的醒或睡而變化

光亮漸濃，群山現出真身

我就這么一直看著它

直至它從自己的陰影里走出來

反過來看著我，讓一個

半夢半醒的人看到自己的殘缺

再過一刻，太陽從正面

山的殘缺之處升了起來，當地人說

月亮也是從那同樣的位置升落

每天，自然都會給予我兩次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