塤（組詩）

布蘭臣

抓不住的詞

荷葉消失了。

那些彈珠跌落，被他抓住。

連片的汪洋。

一些聲音跳出來，在

屋頂、閣樓，或者

荷葉的深處。

嘀嘀咕咕。

吟誦的聲音、竭力地爭辯，

搶白、咒罵、嘲諷。

看不見的身影。

滾溜溜，綠色光滑的底盤，

白亮亮的彈珠，

星星的閃爍，光芒的

孔穴。笛子的洞眼。

他緊握的璀璨，消耗了所有的

力。變扁的、彎曲的、

圓柱的，四處依賴的

形體。在梢頭、在云端、

在瓦當、在地面。

隨處翻滾的。

滴落下來的。

毫無出處的顆粒狀。

聽！

什么也沒有聽到。

似乎有無數的翅膀在撲滅。

隱藏起來的聲音或圓形的圖案，

枝枝丫丫。

連續不斷地控訴。

“楚人的、漢調的、羌語，

古雞塞的畫面，

鹿鳴筵的酒杯。”

但是，他抓住的是一串

聽不見的聲音。

在腹部胎記上劃過的舌尖，

隱晦的符咒。那

彈珠滾動的時候，仿佛

正在編寫，濃墨在帛上

滑動，無法滲透的字和詞。

在荷葉之間，那

深淵一樣的波紋。

鳥

時近傍晚，它的

肩部裸露，半截羽翼。

光環與實物被揉成一團，

厚厚的空氣。

它站在窗外的飛檐上，

屋內轟然作響。

是誰在模擬。回聲——

我，只是你記憶里的一只

調色板？

燃燒往事

小小的火焰，點燃了

一堆相片：那些

陳舊的色彩和影像

編織成的往事。

燃燒的另一個空間和時段。

毀掉記錄的痕跡。

“你可以設計現在，卻

抹殺不了過去。”

曾經將光線誤以為是火——

他那堅不可催的意志，

占有和控制。

“你想用這樣脆弱的火花，來

撲滅空中的星辰？”

轉彎的意志，曲解的激情，

扭曲的力。摔倒的

紫色車輛。紫色的淚。

猙獰地笑。

“你的歡樂與悲傷，

哪一個更持久？”

小數點后面的無限不循環。

往事，那清澈而明亮的形態，

堅硬石板上劃過的車轍。

塤

黑暗中傳來的

第一個聲音，它的呼吸

照亮了周圍的風景。

草木皆醒，祖先與

神同行，戈、弓、鬲、盉。

水與土交織起來，不斷翻滾，

一層一層地剝開，又沾粘。

狗尾巴草的命運。

遙遠地區的勾連。

駕著八駿馬，乘著紙莎船，

麥籽從高原上滑下來。

洛陽起風，銅與鐵之爭，

高聳的閣樓可以摘星星。

香山之巔，琵琶聲停，

竹子一株株升起。

洛陽橋的兩側抹去了標志，

稀釋的風景被縫上補丁。

洛陽城的東部，

鳥與花朵，紛紛凋謝。

他人的蘋果園

不熟悉——或者

多年前已忘記。

某些詞的扭曲度，

露出了端倪。這些詞

在別人的句子里

埋伏著，扭了樣。

巧妙地避開并改造，

勾心斗角的模式。

越來越密的草叢，

海洋的泡沫、砂粒。

一只煙斗叼了幾十年。

我曾用風吹著稿紙，

灑落一行行斜升的字，

跌倒的蝌蚪。

奔騰的溪流沖擊著小土塊，

懸崖和山谷的紙質結構。

一條倒掛的長蟲的陰影和

依稀可辨的記憶。

海藻

軟體的線條，

輪番波動的陌生場景，

海浪與沙灘的永久沖擊。

石頭，苔蘚，那些

溫暖的部位，一架

永動機正在消失。而

淡水河谷里，小小的

草履蟲，渴望得到一個

青白色的魚鰾。

森林的基部發生了

一場大撤退。漏下的

光線，知了的憂傷與悲戚。

找到了自己的屋子，

它們從頂部摔了下來，

那些拼接的翅膀無力飛起。

一串瓜果的香味，泥土

深處的花開花謝，蠶豆，

正在拆解它的黑色譜系。

帶著紅眼圈，像

一只停不下來的飛蟲，

無窮無盡的綠色荷葉。

木舟來回游動。食物成了

生存過程中的一個疑問：

山谷里的一句回音。

失去記憶的人，星辰與

黑暗之間的默契，陌生時代，

海藻的演化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