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色·多元·融合：當代少數民族詩歌的家國情懷

[摘要]當代涼山彝族詩歌發展經歷了特色建構時期、交互作用多元時期及融合集結時期三個階段。從詩歌內涵表現來看，三個階段的詩歌都表現出了強烈的家國情懷，并運用了比較典型的視角敘事：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涼山彝族詩歌以“自身”視角，在自觀民族解放與社會發展中來表現家國情懷；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的涼山彝族詩歌以“雙重”視角，在外觀世界與反觀自身中來抒寫家國情懷；21世紀初至今的涼山彝族詩歌則運用“一體”視角，在統觀中華民族多元一體中彰顯家國情懷。如今，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時代背景下，當代涼山彝族詩人創作的詩歌既是對彝族文化的詩意化演繹，又是對中華民族精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倡導和傳播，其以敘事方式表達的家國情懷為構建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作出了積極的努力和獨特的貢獻。

[關鍵詞]當代涼山彝族詩歌；家國情懷；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C955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4）11-0088-08

作者簡介：李新道（1971-），男，西南民族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民族學專業博士研究生，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教師，研究方向：民族學、文化學；

曾明（1958-），男，西南民族大學教授，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當代涼山彝族詩歌三個階段（特色建構時期、交互作用多元時期、融合集結時期）的顯著特征都表現出了濃郁的家國情懷。目前，學界有三部文學史對當代涼山彝族詩歌有比較細致的研究。它們分別是左玉堂教授主編的《彝族文學史》，提出“大涼山涌現的青年詩人尤為人們所稱道，大涼山詩歌的繁榮是一個值得認真研究的文學現象”；[1]1082李力教授主編的《彝族文學史》，認為“新時期誕生了新一代詩人，他們把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熔鑄在一起”；[2]528沙馬拉毅教授主編的《彝族文學概論》，強調“新一代彝族詩人的隊伍建設和創作成果都是十分喜人的，是他們揭開了彝族詩歌創作的新篇章”。[3]299

而圍繞彝族詩歌中“家國情懷”“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論域，學術界也已開展了諸多積極探索。如暨南大學姚新勇教授曾經關注過彝族詩歌中的家國情懷，他總結了彝族文化的獨特家園意象群，分析彝族文化中的家園觀念；[4]65李曉峰教授在《個人性·民族性·國家性·世界性——吉狄馬加詩歌創作研究的思考》一文中，以詩人吉狄馬加作為參照對象，分析了詩人如何把個人的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統一起來；[5]105何叔濤教授在《同化、一體化、分化 ——論民族過程中的內在規模和發展傾向》探究了民族之間的國家建構問題，認為民族形成過程是各民族共同體之間的同化和一體化的動態過程，彝族文化從民族性走向國家性也是一個動態過程。[6]1-9因此，如何從動態視角分析涼山彝族詩歌所表現的家國情懷，也是目前需要認真研究的問題。

彝族歷史悠久，從古至今彝族人民就有兩條歷史文化敘述文脈：“其一是本民族母語文脈，其二是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文脈”[7]1當代彝族詩歌亦是如此。本文關注探討的是當代涼山彝族詩人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抒寫的詩歌（文中統稱“當代涼山彝族詩歌”），并從彝族詩歌特色建構時期（20世紀50-70年代）、交互作用多元時期（20世紀80-90年代）與融合集結時期（21世紀之初至今）三個階段的發展演變軌跡來探究詩歌中所表現來的不同特征的家國情懷。

一、“自身”視角：在自觀民族解放、社會發展中來表現家國情懷

中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統一多民族國家，新中國成立之初，各民族間經濟社會發展極不平衡，涼山地區當時還處于奴隸制社會時期。1954年國家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把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確立為一項基本國策和基本政治制度。在對涼山地區的社會結構調查界定之后，國家對涼山地區進行了民主改革運動，這“是發生在邊緣的少數民族地區一次史無前例的社會制度變革，是作為中國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重要組成部分”。[8]33當代涼山彝族詩歌的發展離不開社會時代的影響，從新中國建立到涼山地區的民主改革完成，涼山地區的社會制度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場偉大的社會變革勢必影響著涼山地區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涼山地區彝族人民在政治上得到了解放，生活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人們內心深處自發地對領導人民得解放的中國共產黨、人民解放軍以及偉大領袖毛主席滿含感激之情。從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涼山彝族詩歌的發展處于特色建構時期（以吳琪拉達等詩人為代表），詩歌的表現主題和表現內容具有涼山地區的獨特性，其中一大表現主題就是控訴舊的奴隸制度、歌頌新的社會主義制度，而伴隨這個主題的就是歌頌中國共產黨、歌頌偉大領袖毛主席；另一主題就是表現社會新風尚、塑造社會主義新人，而這個主題同樣伴隨著對新社會的謳歌贊美。

（一）以慶祝彝家人民“自身”解放、歌頌新社會為特色的敘事內容

涼山地區人民群眾在民主改革后獲得了社會政治地位的巨大變化，由舊社會的奴隸一躍成為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自由人，進而成為了社會的主人翁。翻身人民的強烈喜悅和主人翁意識，使得當代涼山彝族詩歌歌頌新社會、歌頌中國共產黨和偉大領袖毛主席成為詩歌的重要表現主題。因此在涼山少數民族地區有一首《一步跨千年》的詩歌廣為流傳：

“大山上的杉樹，

高聳挺拔，

大山上松柏，

茂盛蒼翠。

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

美滿幸福。

偉大的中國共產黨，

千樹萬樹為你開放，

千鳥萬鳥向你歌唱，

您領導彝族人民翻身解放，

從奴隸社會向社會主義飛越。

……

彝家的幸福，

離不開中國共產黨”。[9]273-274

這首民間歌謠采用傳統彝族詩歌中常用的比興手法，明白曉暢地傳達了彝族人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表現了彝家人民的幸福離不開中國共產黨的喜悅之情，象征了涼山彝族人民和黨心連心、親密無間的真摯感情。

歷史與現實已經表明，民族和國家是密不可分的，當代涼山彝族詩人用詩文敘事形象地說明了這一點。建國初的涼山彝族詩人大多把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比較完美地統一起來，涼山彝族詩人創作的詩歌多有歌頌黨、感恩黨的詩篇，這些詩歌都是民族詩人發自內心的表達，例如詩歌《黨的政策放光芒》：

“黨的政策放光芒，

好像晴空紅太陽，

太陽升起四方亮，

照得彝家心亮堂”。[10]

在翻身解放的時代背景下，涼山彝族人民自發地融入到民族國家的建設之中來，特別是原來身處奴隸或奴隸子女社會身份的人民，這種渴望翻身解放的思想感情則更為強烈，建國初的涼山彝族詩人把奴隸期盼翻身得解放的內在心理以及感謝共產黨的群體情緒直觀地表現了出來，就像《永遠跟著共產黨》里所表達的：

“我是奴隸的兒子，

飽嘗奴隸社會的欺凌；

我懂得階級愛，

深知階級恨。

共產黨解放了我，

毛主席撫養我成人；

想起過去的痛苦，

怒火燒心恨難平。

從苦難的土地上站起來，

從苦難的土地上建設新農村；

我永遠跟黨走，

永遠做斗爭”！[11]

作為“解放后黨所培養的第一個彝族詩人”[12]51，吳琪拉達是伴隨著新中國一起成長起來的，也是受人民政府資助才從一個貧苦彝家小孩成長為有知識的民族詩人、民族干部，在情感上對領導社會變革的中國共產黨和新的社會制度葆有天然的好感。在涼山地區民主改革這一深刻改變整體涼山社會結構的歷史變革時期，吳琪拉達一直工作在民主改革的前線，親身參與了這一歷史壯舉。據詩人自述，他在工作中曾經由于大雪封山被堵在路途中，后來是大涼山的翻身奴隸將他搭救；在涼山昭覺的竹核區（當時昭覺是專區治所駐地）工作期間，他親自參與了為防止殘余土匪叛亂保護區政府的戰斗。正因為擁有這一系列的生活經歷，詩人吳琪拉達的詩歌表現的內容也更多地和社會制度變革、社會主義建設緊密相關。同時因為深刻感知到新中國與舊中國社會制度的巨大差異，詩人由衷地對新時代唱出了自己的贊美之情：

“大路呵坦蕩蕩，

天空呵萬里陽光。

……

天堂呀落到我們的家鄉。

在黃羊不能走的山巖上，

汽車嗚嗚響；

大路通天堂，

我們的家鄉變了樣。

呵！我們曾有多少幻想，

我們曾有多少希望；

毛主席給我們繪制藍圖，

每一件事都刻在我們的心上”！[13]151

在涼山少數民族地區從奴隸制轉變到社會主義制度的時代大潮下，吳琪拉達用詩歌記錄了涼山地區在建國后發生的天翻地覆的偉大變化，吳琪拉達用他的歌聲謳歌新社會、新時代，并且也關注到新的時代已經催生了新的時代主人公。“在這個時代涌現出了新的人物，他們創造了新的英雄業績，開創了新的天地，從而詩人自己也被賦予了新的使命”。[14]83

（二）以共塑社會主義新人、展現社會新風尚為主題的家國情懷

以吳琪拉達為代表的涼山彝族詩人用自己如神的筆墨描摹、刻畫了一批在這個光輝燦爛時代的新人物形象，他們和以往的同類型人物有了本質的不同，甚至就是同一個人物，由于時代巨變投影在其身上、心靈上以不同的光暈而讓人物擁有了精神氣質上的蛻變。在涼山地區漫長的奴隸社會中，由于“等級內婚”“買賣婚姻”等原因，一般女孩的愛情、婚姻家庭生活都很不幸福，甚至帶有強烈悲劇色彩，所以當地傳統文學藝術作品中也多有抒寫了女子對買賣婚姻、對童婚的控訴，表現了愛情、婚姻家庭的不如意，揭示了愛情、婚姻悲劇。如流傳在涼山地區的《媽媽的女兒》《我的幺表妹》《逃到甜蜜的地方》都是表現此類悲劇故事的代表詩歌。而在吳琪拉達的《新嫁歌》里，完全顛覆了傳統婚姻中女主人公出嫁時給人留下的悲慘印象，而帶上了時代給人帶來的歡欣鼓舞的喜慶色彩：

“媽媽的女兒呀，

婚姻自主的理想已經實現；

你頭打澤布帕

領結銀扣，多么美！

前面三條路，

三條一樣平，

那里的土地寬，

那里的谷米甜。

駿馬在平地好奔跑，

肥美的土地花鮮艷；

腳踏山路步步高，

笑在女兒臉上，樂在

媽媽心間”。[15]

吳琪拉達的《新嫁歌》完全打破了人們對傳統的哭嫁歌的刻板印象，而增添了時代歡快明亮的喜劇色彩，詩歌中女兒和媽媽在面臨人生的關鍵時刻，沒有出現傳統姑娘婚嫁中所表現出的悲苦凄美，而是展現出發自內心的歡快開心。而帶來如此巨變的正是新社會婚姻自由的美好制度，這首詩歌毫無疑問是對新社會和新的婚姻制度的由衷禮贊。詩中的媽媽和女兒也是具有跨時代意義的主人公。

在《彝漢團結姊妹親》一詩里，我們也可以發現時代的女性新形象：

“花吾里和涂天貞，

都說她們比姊妹親。

一個是彝寨的女隊長，

一個是漢族隊的領頭人，

他們一樣大，

都是受苦人，

合作社就是她們家。

共產黨把她們撫養長大”[16]

在這首《彝漢團結姊妹親》里，出現了彝族女性和漢族女性，彝族女性是一位彝寨女隊長，漢族女性是一位漢族隊領頭人，兩位女性一定程度上是對傳統女性形象的一大超越，而且“彝漢一家親”呼吁民族團結、歌頌了民族友愛，是真正符合時代主旋律的詩歌。

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的涼山彝族詩人感應時代的節奏，從彝家人民“自我”視角出發，以民族解放、社會發展作為詩歌的關注對象，留下了大量反映時代巨變的現實主義詩歌，這些詩歌都清晰地表現出詩人熱愛祖國、熱愛家園的家國情懷。

二、“雙重”視角：在外觀“世界”和反觀自身中抒寫家國情懷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國走上改革開放的道路，全黨全國人民都經歷了時代變遷，而詩人的文化心態和詩歌的表現內容自然也帶上了改革開放時代的印記。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的涼山彝族詩歌的發展處于交互作用多元時期（以吉狄馬加等詩人為代表），本族文化、他族文化和外國文化成為涼山詩人的文化資源，詩人以外觀世界和反觀自身的“雙重”視角觀照現實，擁有更為多元的文化視野，詩歌中大量的家園意象也表征著彝家人民濃郁的家國情懷。

（一）在外觀“世界”中豐富詩歌文化“內涵”、拓寬詩歌文化“邊界”

20世紀80年代，多樣化的文化思潮興起，中國當代少數民族漢語詩人大多面臨著“多元共生”的當代世界文化語境，作為“用現代意識觀照彝族傳統歷史文化的第一位現代詩人”[17]，吉狄馬加用詩歌表述了自己在彝族血緣宗族關系中的社會身份：

“有人失落過身份

而我沒有

我的名字叫吉狄馬加

我曾這樣背誦過族譜

…吉狄-吉姆-吉日-阿伙…

…瓦史-各各-木體-牛牛…

……

難怪有人告訴我

在這個有人失落身份的世界上

我是幸運的，因為

我仍然知道

我的民族那來自血液的歷史

我仍然會唱

我的祖先傳唱至今的歌謠”。[18]247-248

吉狄馬加的詩歌表述了自我在民族身份中的位置，并為自己擁有的民族身份而感到自豪。斯圖亞特·霍爾（Stuart Hall）認為：“身份不是一個既定的事實，而是存在于其塑造過程中的”。[19]28詩人阿庫烏霧在一次訪談中也曾談道：“我彝族名叫‘阿庫務霧’，漢族名叫‘羅慶春’，我回到家鄉面對彝族民眾時，他們都不知道‘羅慶春’是誰，只認可‘阿庫務霧’，但當我學習漢語言文學后，就必然要擁抱新的文化環境，就必然要被新的文明所改造，這就是個長期的自我命名和他人命名的過程。”這讓當代涼山彝族詩人擁有更為包容的心胸和更加廣闊的文化視野。正如詩歌評論家唐曉渡對吉狄馬加的評價：“吉狄馬加的身份認知既不是基于也沒有導致褊狹、封閉的民族主義立場，恰恰相反，它從一開始就和詩歌所倡導的平等、友愛、敞向世界的開放精神互為表里并一直浸潤其中”。[20]23吉狄馬加在《我的歌》里把自己最誠摯的情思獻給自己腳下的土地、自己的民族和偉大的祖國：

“我的歌

是長江和黃河多聲部合唱中

一個個音符

……

我的歌

是獻給祖國母親的

最崇高的愛情”。[21]1

詩人在另外一首《題詞——獻給我的漢族保姆》中，表現了自己和漢族保姆的深厚情感，并且發自內心地贊美漢族保姆具有超越一切種族的崇高情感：

“就是這個女人，我在她的懷里度過了童年

我在她的身上和靈魂里，第一次感受到了

那超越了一切種族的，屬于人類最崇高的情感”[21]

吉狄馬加的詩具有濃郁的人文意識、博愛精神和人道主義色彩，他“既是心系故鄉的使者，又是世界公民，吉狄馬加憑借詩歌成了人類的大使”。[22]299吉狄馬加有些詩歌超越了國度，彰顯了詩人對于人類命運的深切關懷，如詩人在2005年創作的一首詩歌《在希望與絕望之間》中，最后一節寫道：

“我不知道

耶路撒冷的圣書

最后寫得是什么？

但我卻知道

耶路撒冷這座古城

在希望與絕望之間

只有一條道路是唯一的選擇

那就是和平”！[21]

這首詩是詩人對于世界和平的渴望，也是詩人站在人類命運的高度對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們發出的倡議。“由母語敘述轉向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敘述，是彝族文化史上一次巨大而深刻的歷史變革事實，它極大地順應了多元同構的時代文化發展走向”。[23]219當代涼山彝族詩人運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創作詩歌，標志著詩人處于一個“跨文化”的身份，從而使得詩人們大多擁有了多元文化視野，從而擁有一種更開放的文化心態，當代涼山彝族詩人阿庫烏霧把他在美國訪學中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用詩歌的形式呈現出來，匯成的詩集《凱歐蒂神跡-阿庫烏霧旅美詩歌選》“體現了中美少數民族文化之間的對話”。[24]187阿庫烏霧認為彝族文明和印第安文明很靈通，都相信“萬物有靈”“祖先崇拜”。在詩歌《我的朋友馬克》里，詩人阿庫烏霧用平實的語言記錄了兩個來自不同國度、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朋友之間的文化交流和影響：

“馬克接受過印第安

神巫的沐浴

我在畢摩的經誦中成長

難怪馬克翻譯我的招魂詩

那么輕松自如

用他對自然的深愛

對生命個體的崇尚

對弱者真誠的同情”。[25]22

（二）在反觀自身中體驗多元文化的遷移與詩意回歸中的家國情懷

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的涼山彝族詩歌，一方面擁有外觀世界的多元文化視野，這在一定程上讓本民族產生了的文化遷移；另一方面詩人常常在對本民族文化回溯、反觀和自審的過程中，更多地用詩歌表現對本民族生活祖地的贊美歌詠，對民族悠久歷史文化的懷想和追思，也有對重構本民族文化的自覺省悟和擔當。涼山獨特的地理地貌對生于斯、長于斯的當代涼山彝族詩人創作詩歌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正如詩歌理論家李騫評價的：“詩人對大涼山的高山、河流、雪景、森林做了原生態的審美探索，對自然景物的描述凝聚了詩人的情感思考”。[26]92獨特的自然風光和豐富的彝族文化成了涼山彝族詩人的社會文化背景，在他們的詩里，涼山美麗的風光和瑰麗的景象得到了極致的呈現。涼山境內有許多名山，特別是螺髻山已經成為廣大中外游客喜愛的旅游勝地，詩人馬德清的詩歌《螺髻山峰》對螺髻山有生動的刻畫：

“洪水朝天時留下的惟一

一只神鴨支撐的藍天

讓幸存的萬物神靈撫摸美麗的發髻

于是毅力的螺旋穿刺云天

銀色的擎天柱巋然屹立

沒有炫耀自己的巍峨

沒有聲張自己的秀麗”。[27]19

西昌市的邛海作為一個高山湖泊，環境宜人、景色秀美，幾乎成為外地游客旅游必到的打卡地，本地市民日常也多在此散步休憩。詩人巴莫曲布嫫在《五龍亭——邛海》里如此稱贊邛海：

“月城的邛海

黃昏步履的回音

喚來一輪姣好的月兒

踏破層層月華，去撿拾

一些不語的鵝卵石……

母親愛看水和月的對映

父親愛看我在畫板上

抹一筆月的倩影；

那時，鄉下的阿媽

正盼著我的歸行

你信不？邛海的月色

可織出錦，湖里的菱角

能催落星星；

你信不？那兒的彝家少女

能繡出月的滿盈”。[28]16

當代涼山彝族詩人自覺融入到中華文化創造這一歷史洪流之中，創作了大量圍繞故土家園而展開抒寫的詩篇，這些詩歌表現了涼山的綺麗風光和絕美景致，抒發了詩人對故土家園的一片摯愛之情；同時，強烈的家國情懷成了當代涼山彝族詩歌的一大特征。詩人用國家通用語言文字進行的創作，增加了文化傳播的廣度和力度。習近平總書記在2023年10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九次集體學習講話中談道：“燦爛的中華文化，是由各民族共同創造的”。[29]各民族文化之間相互交往交流交融，才可以更好地建設中華民族共同精神家園。

三、“一體”視角：在統觀中華民族多元一體中彰顯家國情懷

進入21世紀，中國的經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中共十五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個五年計劃的建議》指出：“從新世紀開始，我國將進入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加快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新的發展階段”。[30]1369涼山地區的彝族群眾響應國家號召，同時也為了改善物質生活條件，大批量遠赴中國東部和南部發達地區務工。時代發展賦予了詩歌新的表現空間和內涵，而生活場域的變化也讓外出務工的人員有了新的生活內容和新的感情訴求。

21世紀初至今，涼山彝族詩歌的發展處于融合集結時期（以吉克阿優等詩人為代表），詩人們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要目標，緊密團結在黨中央周圍，努力提高我們國家的文化軟實力，他們運用“一體”視角，一方面歌頌家園故土，濃墨重彩地抒寫家園情懷；另一方面通過贊美偉大祖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一）在展現家園故土的詩歌中抒寫深情摯愛的家國情懷

對于每一個中國人來說，家園故土都是寄寓著深厚情感和無盡思念的現實場域和精神象征體，無論是外出的游子還是歸鄉的故人，心里大多滿蘊著對故鄉的思念和濃濃的愛意。遠離故土的涼山彝族詩人吉克阿優帶著一點憂郁詠嘆道：

“燕子叫醒鄉愁，

從南方回來，

帶來遙遠故土的味道。

……

黑是彝人的胎記，

黑是神鷹的影子。

不要問，我是誰？

我是大涼山

一只飛遠的山鷹”。[31]256

當代涼山彝族人民在時代的發展變遷中，外出和回歸成為生活的常態，家園無疑可以給遠離原生環境的普通勞動者以深深慰藉，所以進入21世紀以來，涼山彝族詩歌一個重要的表現主題仍然是家園抒寫，如俄尼﹒牧莎斯加的《涼山啊，我的涼山》：

“唱完九十九句‘妞牛’，我就愛你

趟過九十九條河流，我就愛你

翻過九十九座山梁，我就愛你

六萬多平方公里的熱土

三百多萬的各族兒女

涼山呵涼山，我的涼山”[32]

詩人對涼山的反復呼喚，表征著詩人對家園故土的深情摯愛。從當代涼山彝族詩歌的歷時表現可以看出，當代涼山彝族詩歌貫穿始終的是濃濃的家國情懷。另一方面，在中華民族走向偉大復興的新時代，涼山彝族詩歌從“一體”視角，通過歌贊祖國、表達熱愛祖國之情，來抒寫深情摯愛的家國情懷。

（二）在凝聚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當代涼山彝族詩歌都是民族詩人抒寫的，民族詩人一定程度上有自己的文化背景，而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讓民族詩人擁有了更廣闊的文化視野和更包容的文化心胸。“他們的作品閃爍著愛國主義的色彩，洋溢著民族團結的深情”。[33]2 倮伍拉且的《頌詩》，無疑就是這樣閃爍著愛國主義色彩的優秀篇什：

“放眼于冬季山野

雪花圣潔的靈魂

……

我就是這樣的歌手

懷想從前

幻想未來

歡笑或哭泣

全部因為愛得太深

我的祖國我的母親

我所植根的土地”。[34]

在倮伍拉且的這首詩中，詩人把自我和祖國緊緊聯結在一起，而這個聯結點就是相互之間融入骨髓的深愛和大愛。在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已成常態的今天，一個民族的文化一般來說不會是固定不變的，一定包含了對兄弟民族文化的借鑒和吸收。“因此，作為歷史構成部分的民族本土文化也從來不可能是單個的獨立的存在，它實際上也是一個動態的相互聯系的過程”。[35]45從文化接觸和交融的實際情況來看，涼山彝族和周邊民族一直處于相互影響、互為融通的狀態。李紹明先生認為彝族的形成在金沙江流域，“金沙江流域從古至今都是多民族地區，因此，就民族文化而言，亦是一個多元民族文化地區，并無統一的所謂金沙江民族文化。當然也不可否認各民族文化的相互影響”。[36]10

2021年8月在北京召開的第五次中央民族工作會議，明確指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必然要求”。[37]當代涼山彝族詩歌已經成為中國詩歌界的一道靚麗風景線，正如詩人倮伍拉且、李銳所評價的：“排浪般的大涼山新詩浪潮，正在以洶涌澎湃，或者涓涓細流的形式，流向全國、全世界，匯入當代中國詩歌、當代世界詩歌的海洋”。[17]52習近平總書記在2024年的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中談道：“各民族只有不斷團結融合，自覺融入中華民族大家庭，才能擁有更美好的未來”。[38]當代涼山彝族詩歌內容契合了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精神。它們以排山倒海的氣勢匯入當代詩歌的海洋，不僅豐盈了民族詩歌園地，而且從一個側面展示了中國當代詩歌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中華民族正處在偉大復興的歷史關鍵節點，提升中華文化軟實力是我們面臨的時代挑戰。當代涼山彝族詩人的詩歌創作一方面弘揚了彝族優秀的傳統民族文化，另一方面也為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出了獨特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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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07-28責任編輯：秦艷

Characteristics， Diversity， and Integration： The Expression of the Attachment to FamilyCountry in Contemporary Ethnic Minority Poetry

Li Xindao1，2，Zeng Ming1

（1.School of Ethnology and Sociology， Southwest Minzu University，Chengdu，610041，Sichuan，China;2.School of Literature，Xihua Normal University，Nanchong，637009，Sichuan，China）

JOURNAL OF ETHNOLOGY， VOL. 15， NO.11， 88-95， 2024 （CN51-1731/C， in Chinese）

DOI：10.3969/j.issn.1674-9391.2024.11.010

Abstract： Contemporary Chinese Liangshan Yi poetry holds a strong typical and representative significance within current Chinese minority poetry. Studying the dual attachment to family and country in ethnicminority poetry through the development and evolution of Liangshan Yi poetry bears certain practical and theoretical value. Yao Xinyong has previously focused on this sentiment embedded in Yi poetry and analyzed the concept of homeland in Yi culture. What is more， Li Xiaofeng analyzed how Jidi Majia， an Yi poet， integrated his ethnic and national identities. As for He Shutao， he posits that the development of Yi culture has been a dynamic process transitioning from an ethnic nature to a national one. Therefore， analyzing this “attachment to familycountry ” as expressed in Liangshan Yi poetry from a dynamic perspective remains an issue warranting indepth study.

Contemporary Liangshan Yi poetry has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Characteristic establishment， diverse interaction， and converging fusion. As to poetic connotation and expression， poems in all three phases show a strong familycountry attachment and use a relatively typical narrative perspective. From the 1950s to the 1970s， Liangshan Yi poetry expressed this patriotic familycountry sentiment from a “self” perspective of national liberation and social development. During this period， Yi poets actively responded to the rhythm of the times. Starting from this “self” perspective of the Yi people and centering on national liberation and social development， they wrote a large number of realistic poems reflecting the great changes of the era. These poems vividly display the poet’s love for both the motherland and homeland. From the 1980s to the 1990s， the development of Yi poetry in Liangshan was in a stage of diverse interaction. The Yi culture， other ethnic cultures， and foreign cultures became cultural resources for Liangshan poets. To put it another way， poets observed reality from this “dual” perspective of the external world and selfreflection， with a more diverse cultural outlook. The abundance of homerelated images in the poetry also represented the Yi people’s deepseated patriotism. From the beginning of the 21st century to the present， Liangshan Yi poetry has been using the perspective of “unity” to demonstrate their familycountry sentiment within the unityindiversity of the Chinese nation. Since the beginning of the 21st century， the development of Yi poetry in Liangshan has been a period of integration and aggregation. Poets have been taking the strengthening of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s their main task， closely rallying around the Party Central Committee and striving to enhance the country’s cultural soft power. They use the perspective of “unity” to extol their homeland， expressing their affection for it in vivid terms; meanwhile， by praising the great motherland in their poems，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is strengthened.

In conclusion， in the context of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the poetry created by contemporary Liangshan Yi poets is not only a poetic interpretation of Yi culture but also an advocacy and dissemin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al spirit and fine traditional culture. Its narrative expression of dual attachment to family and country has made positive efforts and unique contributions to building a shared spiritual home for the Chinese nation and promoting the construction of a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

Key Words： contemporary Liangshan Yi poetry; attachment to familycountry;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