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年說龍 中華文化中的龍形之美

閆君

【編者按】龍作為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為典型的神獸形象，也是十二生肖中唯一由人“創造”出來的形象。馬、鹿、牛、兔、蛇、虎、魚、鷹等元素，賦予龍獨特的文化意義，讓龍成為自由、正義、祥瑞、威嚴、神圣等無數美好寓意的象征。在中國傳統節慶慶典、民俗活動、文學畫卷等人文印記和現實生活中，“龍”幾乎無處不在。無論是“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的龍燈祈福舞，還是“五月五日嵐氣開，南門競船爭看來”的端午龍舟賽，亦或是“鳳舞龍蟠處，玉室與金堂”的華貴殿堂，以及“鐘鼓旌旗引六飛，玉皇初著畫龍衣”的祭祀儀式盛況等等，“龍”都用不同的方式參與人們的生活，中國人更以“龍的傳人”自稱。“龍”代表著中華民族凝聚一心的優良傳承，以及對生命與生活的向往與期盼。在甲辰龍年來臨之際，本期《中國美術報》，與您說說藝術中關于“龍”的那些事。

龍，是中華文化發展與演變的重要標志，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更是華夏民族共同價值觀念和精神理念的體現。龍的圖案和傳說可追溯到遙遠的史前文化，商代甲骨文中已有結構完備的“龍”字，龍甚至被廣泛認為是遠古時代華夏先民的圖騰。東漢許慎《說文解字·龍部》載：“龍 ，鱗蟲之長。能幽，能明，能細，能巨，能短，能長；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禮記·禮運》中，將龍與鳳、龜、麟一起并稱“四靈”。古人認為龍是靈蟲之長，能行云布雨，保佑風調雨順，因而龍成為農耕社會重要的“圖騰”。

龍最早是作為部落共同尊崇的神化符號，雖誕生于圖騰崇拜，但在時光的雕琢下，龍的形象也不斷發生變化，并成為人們日常生活和重要時刻的“象征性”的存在，在文字、圖像、衣飾、器物、建筑、文學、繪畫、祭祀、墓葬、民俗節慶等方面，深入參與著中華民族文化發展的方方面面。

文物里的龍

在新石器時代很多遺址中都發現有類似龍形的遺存，或為蚌塑，或為彩繪，或為雕塑。如出土于內蒙古翁牛特旗三星他拉村的碧玉龍，距今6660年—5000年，它被認定為中國最古老的祭祀禮器。碧玉龍卷曲呈“C”字形，形似彎鉤，長鬣，酷似甲骨文中的“龍”字。其背部有對穿單孔，以繩系孔懸持，頭尾處于水平狀態，設計獨具匠心，屬新石器時代遺物，是年代最早、體積最大的龍形玉器。它的出土標志著早在5000多年前，西遼河上游便已形成了對龍的圖騰崇拜，表現了紅山文化深邃悠遠的歷史內涵。

龍也是中國青銅時代的重要紋飾之一，商周時期龍紋造型上整體類似爬行動物，到商朝晚期、西周、春秋戰國時期，龍紋的形態已經異常豐富，具有豐富的文化意蘊，如龍身卷曲的蟠龍、蜿蜒游動的夔龍、軀干糾纏的交龍等等。商代后期的龍虎紋青銅尊，其肩部裝飾龍紋，工藝精湛，花紋線條洗練簡潔。

春秋戰國時期的龍紋豐富多樣，但都趨于寫實。秦漢時期，龍的造型開始精煉，有了更加具體的形態，全身已形成有彈性的“S”形，充滿了活力，粗獷奔放。以陜西西安漢長安城遺址出土的四神瓦當為例，其中的青龍瓦當外緣寬厚，中心有一乳釘狀圓鈕，青龍眼睛圓睜，張口，雙翼飄動，龍尾翹起，腿爪奮力蹬踏，構圖勻稱均衡，設計巧妙新穎。

魏晉南北朝時期，龍紋數量相對減少，至隋唐時，龍紋開始向有鱗片的長蛇形過渡。唐代的赤金走龍金銀器，長吻細頸，為自足站立的姿態，形體雖小，然形神具備，生動有趣，細部采用了精細的鏨刻工藝，充分體現出唐代工匠在制作小件工藝品方面的技藝純熟，以及唐龍勁健有力、雍容華貴、豐貌盛鬅、氣宇軒昂的時代形象。

宋代的龍身體更為修長，結構更為分明。北宋哲宗時期，朝廷不再允許民眾隨便使用龍，重臣雖可以，但只能是“降龍”，不能是“升龍”。元代開始，龍徹底成為“皇家用制”，民間只允許裝飾三爪龍、四爪龍。明代的龍紋整體形象兇猛威武，上額高高突起，呈如意狀，形如豬嘴，所以人稱“豬嘴龍”，如藏于大都會博物館的緙絲龍紋圓補，龍鼻好似如意頭，色彩斑斕，極富裝飾性效果。清代的龍紋形象則是更偏端莊威嚴、氣宇軒昂，龍頭的后腦勺豐滿、身軀健碩。明清時期作為龍紋最后定型階段，讓龍的威嚴形象得以延續。在故宮的太和殿中，殿內大柱上還蟠著栩栩如生的金色龍，太和殿的大門和窗戶也雕刻著精致的龍形圖案，以及背倚宮墻而建的單面琉璃影壁“九龍壁”……在悠久的中國歷史中，龍經歷了幾次造型上的演變，在龍的身影中，我們可以窺見時代的印記。

書畫里的龍

在中國傳統書畫藝術中，更是不乏龍的形象出現。戰國中晚期的《人物御龍帛畫》，龍頭高昂，龍尾翹起，身平伏，略呈舟形。東晉畫家顧愷之繪制的《洛神賦圖》（宋摹本），是根據曹植的《洛神賦》而作，畫中洛神端坐于云車之上，云車之前有六龍并駕，奔行云中，一龍從水中躍起，奮爪升騰。龍頭部略短，雙角細長微曲，蛇頸獸軀，形態馴良溫順，充滿稚氣。據《宣和畫譜》記載，吳道子也是一位擅長畫龍的高手，“道子畫龍，則麟甲飛動，每天雨則煙霧生”。唐代畫家馮邵正，擅長畫龍和水，“奇狀蜿蜒，如欲振躍，繪事未半，若風云隨筆而生”，“畫龍致雨”的神話故事更被人們所津津樂道。

宋代開始出現畫龍“專業戶”，北宋的董羽、王顯道、吳懷和南宋的陳容、艾淑、僧法常等都是畫龍名家。其中尤以陳容最為知名，其畫龍善用水墨，深得變化之意，潑墨成云，噀水成霧，其筆下之龍成為后人畫龍的典范，世稱“所翁龍”。其代表作品有《墨龍圖》《神龍沛雨圖》等，構圖上虛實相映、有張有弛，筆下之龍生動有致，極富想象力。除了繪于傳統書畫材質上，“龍”也是壁畫上的常客，莫高窟中出現多種龍形圖案，如壺門中的龍和五龍騰云藻井，前者昂首、舉爪、坐地，健步生出云頭狀翼，身軀細長，后者在彩云環繞的碧空中，一條金龍環珠而舞，四角有四條金龍騰云飛舞。清代的畫龍名家周璕亦以畫龍聞名，其龍多翻騰在云霧里，遠淺近深，皆能獨出己見。同為清代畫龍者，高其佩以“指畫”方式，將龍描繪得簡括生動、意趣盎然。書畫中的龍不僅是藝術家技藝的呈現，更是在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土壤中誕生的審美情趣和美學價值的體現。

民俗里的龍

十二生肖中，龍排在第五，與十二地支的“辰”對應，即“辰龍”。龍是中華民族所敬奉的圖騰，是吉祥雄偉的象征。在中國的年節風俗里經常會有龍的身影。

隨著佛教傳入中國，佛教與中國本土文化產生融合，水中神獸“那伽”被譯為龍。道教也創造了一系列龍王形象，如四海龍王。發展至后來，無論江河湖海、潭淵池井，凡是有水的地方，無不有“龍王”的傳說，龍王廟也隨之建立，體現出龍文化在民間的深厚積淀。

龍形象與民俗節日也密不可分，如逢年過節都要舉行“祭龍王”“舞龍燈”“舞長龍”等民俗活動，甚至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吉祥紋樣，如硬木雕龍鳳雙喜字桌燈，寓意著婚姻的喜慶美滿。這些活動不僅為節日增添了歡樂氣氛，也體現了人們對龍的崇敬和祈求吉祥安康的愿望，甚至成為調動節日情緒和表示莊重儀式的吉祥物。端午節“賽龍舟”，將祭祀文學家屈原作為一種民間習俗，演化出吃粽子、劃龍舟的民俗節目。元代吳廷暉所畫《龍舟奪標圖》，顯示出龍舟的造型完備與參與者之眾。如今賽龍舟已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農歷二月二被稱為“龍抬頭”，又稱春耕節、農事節、青龍節、春龍節等。“龍抬頭”相關的活動很多：山東地區在當天家人都要暫停所有家務，特別是晚上要暫停所有針線活動，以免“傷了龍目”；晉南地區則認為這一日是青龍最活躍的日期，故不宜去河里、井中擔水，以免帶回龍卵；晉北地區在這一日則盛行“司錢龍”，祈求一年發財；沿海地區歷來傳承著在二月二“剪龍頭”的風俗，有祈求鴻運當頭的意思；長江三角洲有“放龍燈”的風俗。因為納吉，人們在二月初二這天的飲食也與龍密切相關：面食被稱作“龍須面”，水餃稱作“龍耳”“龍角”，米飯稱作“龍子”，這些均取與龍關聯的形象與含義。

此外，在日常生活中，也有很多龍的身影出現，如建筑上，龍是祥瑞的象征，尤其是古建筑，龍的形象常常出現在宮殿、廟宇的屋脊和檐角上，如“雙龍屋頂”“龍吻”等，象征著驅邪避災；在飲食文化上，有煮“龍須面”、烙“龍鱗”煎餅、吃“龍耳”餃、蒸“面花龍”等，常被用于傳統節日和婚喪嫁娶的傳統禮儀中，既具有很強的觀賞性，也寄托著勞動人民美好的祝福。在文字語言上，有“龍無云不行”“鯉魚躍龍門”“龍生龍、鳳生鳳”等民間俗語和故事；民間剪紙的造型是中國原始文化傳承下來的載體，貼上寓意喜慶吉祥的年畫剪紙，是很多地方的傳統，“剪紙龍”是民俗藝術中的重要內容形式之一；在日常稱謂方面，把“山脈”直呼“龍脈”、流水呼作“水龍”等等；中國人更以“龍的子孫”“龍的傳人”自稱，體現了中國人對龍的認同感和自豪感，也是中華民族精神的一種體現。

民俗藝術和出土文物一樣，都是歷史文化傳承的活化石。在中國的民俗文化中，龍的形象無處不在，它不僅是一種裝飾元素，更是中國人精神文化的一部分。

從上古圖騰到吉祥瑞符，龍從一個概念演變為一種精神圖像和文化標識，一條巨龍始終貫穿于中華民族數千年的歷史長河，演繹著中華文化的豐富多樣和深厚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