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絞車的歲月

姜姍

大約在1989年，我因工作需要，被調到了絞車隊。絞車又名卷揚機，是煤礦載人和運送物料的重要運輸設備。可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第一次接觸絞車我并沒有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好奇。什么都想問，什么都想學。

我的問題似連珠炮，師傅招架不住了，只好對我說：“我一天也講不完絞車的原理，再說了，我就是一股腦兒教給你，你不親手操作啥也記不住。”

師傅見我什么都想學，就嚴肅地告訴我：當絞車運轉時，嚴禁靠近或觸摸運轉部位；測試電機溫度時，必須用手背。若用手掌，人的手指受到刺激會本能地握成拳頭，這時如果遇到高溫，不但擺脫不了，反而會造成更嚴重的事故。聽師傅這么說，我才第一次感到害怕。

絞車靜止時，是個龐然大物，似盤踞的雄獅。絞車運轉時，風生水起，嗡嗡作響，似乎每個零部件都在奔跑。

每天看師傅操作絞車，也沒覺得怎么難。過了一段時間，師傅開始手把手地教我——先打開換向器手把，再敞開制動閘把，再一步步加速，然后絞車就正常運轉起來；待到深度指示器顯示到減速位置，必須先切斷電源，再緩緩地把絞車停穩。經歷了整個操作過程，我才感到制動閘把重似千鈞，所以每天我都戰戰兢兢，生怕出事。

有一次一個同事因精力不集中，操作失誤，造成了蹬罐事故。事情是這樣的：當時同事聽到開車信號，便啟動電源敞開離合工作閘，絞車正常運轉起來了。這時，別的崗位的一位同事，開門進來拿東西，正在開絞車的同事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與他說了幾句話。也就在一愣神的工夫，由于沒有聽到絞車發出的警鈴信號，在該減速的時段沒有減速，等反應過來再緊急停車，已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事故……

這起事故狠狠地給我們“上了一課”，也讓我們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很多同事都心有余悸，有的甚至有了走后門找人換工種的想法。該替換班時有的互相推諉，裝聾作啞。信號鈴聲或者絞車房的電話甚至打爆了，他們都不聞不問，直到運輸區打點工跑來敲門質問，才不情愿地坐上司機座椅，把絞車開起來。有的司機雖然站起來了，卻還要磨蹭著去梳梳頭發和洗洗臉，然后才慢吞吞地去開絞車。他們雖然不想多開一勾，但是開起車來，倒也一絲都不含糊。當然了，這樣的推諉事件多數都是在夜班。白班檢查的多，借個膽他們也不敢隨心所欲。正常情況下，過了這個“怕井繩期”，絞車司機們也就能正常操作了。

我們每天精神都高度緊張，開絞車感覺特別累，時刻都像繃緊的弦，不但擔心自己出錯，還擔心同事出錯。同崗位兩個絞車司機，不管我們倆誰出錯都負有連帶責任，都可能會造成傷亡事故，因為上下井的礦工的生命安全攥在我們手中。

那時候為了保證安全運轉，我每天在家雷打不動的固定時間休息。家人不理解，認為晚上才去上夜班呢，下午忙著睡覺干嗎？不就上個班嗎？何至于這樣如臨大敵全程戒備，狠心地把孩子推出臥室，攆到院子里玩，直至睡到該去上班了，才讓孩子進屋。

為了安全運轉，我和我的同事們都是這樣嚴格執行作息，拒絕陪可愛的孩子玩耍，至今想來，雖有遺憾，但不后悔。

其實我們這么做，就是怕夜班打盹造成傷亡事故。我告訴家人：人命關天，如果你們不讓我好好休息，萬一出了傷亡事故，追究責任時你們能代我受過嗎？你們能挽回所有不幸嗎？聽我如此說，家人才知道我的工作責任如此重大，也就不再拿別人的工作來對比了。

其實，任何工作都沒有什么可比性，再苦再難的工作都必須有人付出。

為了工作我只能“狠心”這樣做，年幼的女兒也變得非常懂事。每次女兒只要知道我要上夜班，吃過午飯必須休息，她從不大聲嚷嚷，反而自覺地為我保駕護航。

調皮的小侄子要去我屋里看VCD，把我的房門拍得山響，見我不給他開門，他著急了還用腳去踢門。我女兒看見了，極力地用她小小的身體阻擋她的小堂哥。小侄子正是貪玩好動的年齡，根本不懂事。我女兒見阻擋不了，就用小手拼命拽住她小哥哥的衣襟，不讓他踢打我的房門。兩個小孩子拼命拉扯，一個不停地連拍帶踢，一個扯住衣襟不放。婆家人看到了，急忙把孩子們哄走了。

開絞車一般是一個崗位兩個人輪流操作，這樣可以避免疲勞操作，精力也容易集中些。或者兩小時輪流一次，或者一小時輪流一次，總之八個小時的工作都是兩個人齊心協力共同完成。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有個井下掘進單位的職工在井下開絞車，放大滑了，雖然沒造成人員傷亡，但是我在班前會聽到此事，還是被嚇得心驚膽戰。緊接著第二天，我上中班。我剛被替換下來，坐到旁邊有點犯困，不由自主地想瞇一會，半睡半醒之間，我突然驚醒，一眼看到絞車正在運轉，鋼絲繩正從滾筒上一圈圈剝離。

我誤以為該停車了，工友還沒反應過來呢，急忙上前把剛啟動的絞車又拉回了原位置。工友忙問我怎么了？我回答說：絞車到停車位置了，你怎么忘了停車？！工友說：小姜，你是不是被那天放大滑的事故嚇著了。我現在是剛啟動絞車，不是到位置沒停！聽工友如此說，我忙著又細看一下，果然如她所說，是我過分緊張造成的誤會，真是虛驚一場。

我想到自己奇怪的舉動，也不由自主地笑起來，這時運輸信號再次響起，聯系開車的電話打來，我紅著臉解釋了誤會，工友又重新把絞車開了起來，此事也就云淡風輕地過去了。

開絞車時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小插曲，只有你想不到，沒有機器做不到的。總之，要想安全運轉，必須保證機械不出故障，必須司機認真負責，缺一不可。雖然我從事這工作幾年了，其間也有些小插曲，但是大都有驚無險。我對這份工作始終充滿敬畏，從不敢褻瀆它。

從事開絞車這個工作，有誤會也有歡樂，有時檢修工檢修大罐耽誤時間了，不明真相的把勾延點的工人會把絞車房的玻璃砸得粉碎。雖然井下工人有點激進了些，但是只要我們向他們解釋清楚了原因，高大黑粗的漢子居然也窘紅了臉。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互相理解了，有時候工人上井了，經過絞車房窗口時，會給我們一個燦爛的笑臉。有個別膽大的黑哥們，愛上我的女工友，會偷偷地守護著絞車房，甘愿當護花使者……

回首開絞車的那段歲月，雖然有酸甜也有苦辣，卻是快樂的、值得回憶的，它讓我懂得了什么叫做責任擔當。

姜 姍：本名姜云霞。淮河能源集團退休職工。安徽省作家協會會員，淮南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曾在《工人日報》《海外文摘》《陽光》《作家天地》等報刊發表。